旧港码头的一间仓库内,周池钰停下车,打开车门的一瞬间,身子从驾驶位上跌到水泥地上,手掌被石粒割破,蹭在地面上一道混着汗水的血痕。
周池钰从喉间喘出一口沉闷带血的粗气,仓库的卷闸门卷起,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窗子透入一道光束。
他拿起堆放在仓库门口的一瓶啤酒,砰!哗啦——
周池钰紧紧攥着破口的酒瓶,只身一人走入仓库。
叶司池双手双脚被麻绳捆上,嘴上粘着胶带,整个人身体瘫软在座椅上,周池钰将玻璃瓶的尖端对准自己的手腕,耳膜嗡鸣,喘息混乱,整个人被无力的窒息感席卷全身,压制得喘不上气。
“你们的目标是我对不对?”他看着叶司池身旁的人,脸上蒙着厚厚的黑布,只露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嗓音低沉沙哑,“之所以在上个案子没杀我,就是为了等现在是不是?你们早就计划好了一切……”
“……”对面的人没有说话,良久,他缓缓抬手示意周池钰放下碎酒瓶,“你把瓶子放下我们聊。”
周池钰将碎片压得更紧了,尖端刺入他的手腕下,鲜血顺着手臂线条滑落至手肘,顺着身后的路滴了一长条,他顾不上自己身体虚弱无力,直逼对方面上,目光阴鸷沉稳,“放了他,我和他做交换,我跟你们走。”
裹着黑布的人怔了怔,似是看向叶司池,视线又比较偏高,他倏然转头,周池钰手中的碎玻璃直对他的瞳孔,“我说了,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不,不行……”那人忙不迭地摇头,浑浊的眼珠乱转,他紧紧攥着周池钰的手腕,留在沾着他血的手印,“他必须死!”
“那就让我替他去死!”周池钰嘶吼道,“我让你放了他!”
哐当!哗啦啦啦——
那人很用力推开周池钰,被冷汗浸湿的后背重重摔上地面,不等他爬起来,面前冲出的一辆面包车撞上叶司池。
“不要——!”周池钰直觉喉咙被扯断,蔓延至口腔的鲜血“噗”地被咳出,他攥拳锤着地面,两行泪沾湿地面留下两片不均匀的湿痕。
他脱力趴在地板上,双眼不甘心地强睁着,后脑勺后知后觉袭上的刺痛几乎将他淹没,周池钰抬手抓向面包车车头的位置,“叶司池!池哥!醒醒啊!池哥——!不要啊,别,别丢下我一个人啊——!!”
面包车停在门口,高跟鞋落地的声响伴随着周池钰的吼声戛然而止,一个身着红裙的女人停在他面前,毫不在意地哼笑一声,“周池钰,失去爱人的滋味怎么样?我能保证在接下来的一小时留他呼吸,至于还有没有心跳,就看你自己了。断忧大桥,我等你带着答案来找我,一会儿见。”
女人越过他,坐上面包车,面包车带着几人驶远。
周池钰咬紧牙,双腿狠狠踩着地起身,小腿倏然抽筋,刺痛的感觉顺着脊椎席卷他的大脑,周池钰含泪重重锤了下地板,他恨啊!
恨自己没用,恨自己偏偏在这种时候掉链子,他恨啊!
直到段初言和柳明亮冲进来,扶起周池钰将他带到车上,周池钰抿紧唇感受着小腿处一股股传上去的痛感,额头上的冷汗凝成水流顺着脸颊淌下。
段初言和柳明亮劝他,“别追了,回医院吧!老大不想让你这样做的!他让你好好活着,如果为了救他,反而让你把自己搭进去了,他会恨死自己的!”
“滚!都滚!”
“你们不救,我救!一群贪生怕死的人有什么资格当警察,滚开,少他妈挡了老子救人的路。”周池钰一把推开两人,拖着半残的腿坐上驾驶座,留下两人在原地面面相觑。
段初言拉着柳明亮回到警车上,焦急道,“给李局打电话派人过来帮忙!”
断忧大桥被一截长长的车道占据,唯独一辆警车逆流而行,周池钰昏沉的头脑被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冲醒了几分。
车身的速度时快时慢,所有车见这一辆警车纷纷让路,两侧车道的鸣笛声徐起徐落,周池钰紧咬下嘴唇,俨然破皮出血。
他压紧眉眼,狠狠咽了一口带血的涎液,警车停在断忧大桥桥中,周池钰顾不上交规,兀自将车停在路边。
桥中站着三人,一个面目全非且长相骇人的老人,一个青春靓丽却野心满腹的红裙女人,还有被绑在铁椅上满头是干涸的血的叶司池。
女人撕开叶司池嘴唇上的胶带,在他肩上对了一记重拳。
叶司池被肩骨上传来的刺痛拍醒,看着眼前没一点人样的周池钰,喘着气摇头,顺着半个脸颊淌下的血迹已然凝成血痂,开口嘶哑道,“不要,不要过来……”
老人见到他颇有几分诧异,似是没想到叶司池对他会重要到这种地步。
身后的女人却是一副运筹帷幄的表情,双手背靠在桥边的铁栅栏上,长发被风吹的飘向面前,唯独露着一对妖艳的红唇。
老人颤颤巍巍地抬手,咽喉嘶哑,嗓音呕哑嘲哳难以入耳,“池钰,是你吗?”
浑浊的眼珠转了转,抬手拦在叶司池面前,女人手上的动作愈来愈快,大概是想将叶司池面前的铁栈栏剪出一个豁口,好推人下海。
断忧大桥下行驶的货船一点也不少,掉下去不是被船底的舭龙骨割断,就是整个身子被撞成尸泥。
周池钰身上的麻药劲还没有下去,只能靠着狠咬自己的舌尖保持清醒,抬手还未推向老人便又是一个踉跄,老人被烧的焦黑的眼眶溢泪,“小钰,小钰不要过去,不要过去!”
周池钰细碎的刘海被冷汗浸湿,些许鬓发贴在脸颊上,顺着嘴唇流下的血被他抬手抹去,“滚开!”
老人跪下抓着他的裤腿不放,“孩子啊,我的孩子,别傻了啊!他们不会放过你们两个的,你不能白白送死啊!”
叶司池见周池钰拿着碎玻璃对准老人的咽喉,一步步向女人靠近,“放了他,我跟你们走。”
女人冷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你知道真相之后还舍得下手吗?真够蠢的。”
叶司池忙求情,“不能杀,不能动手!池钰,你听我的……”他咳出一口带血的痰,“回去,平平安安地回去,他不能杀啊!”
“不能杀,不能杀啊——”他泣不成声,甚至向周池钰挽留这个罪大恶极的人。
“我不!”周池钰的手丝毫没有迟疑,一点点靠近老人的大动脉,女人看着他挑眉,“你们父子相见怎么就开始动命了?还是因为十几年之前那场火真把你烧的变了模样,连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你来了?”
周池钰握着碎玻璃的手一顿,他怔怔看向自己怀里的老人,被烧的黢黑焦化的皮肤,残缺不齐的头皮,断裂不全的手指,这是……他的亲生父亲?!
老人紧紧闭上眼,从眼角滑下一道懊悔的眼泪,他抽泣半晌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女人站在叶司池之前,将他转过身对准桥中的大道,后背对准桥上铁栈栏的一处豁口。
追过来段初言和柳明亮拿枪对准桥上的女人,两人扫视过被截停的车流,所有人张大嘴惊恐地注视着窗外的一幕。
忽而,车流中一辆货车启动了引擎,段初言冲桥边吼道,“老大——!快让开,有车!”
老人猛地转身推开周池钰,径直冲到叶司池面前,双手环抱上轮椅,将他护在自己怀里,货车从周池钰面前飞驰而过,只剩下他撕心裂肺的一声,“池哥——!池哥啊——!”
砰——!
嗡嗡嗡——
桥下驶过一艘大型货船,周池钰爬起身,不顾阻拦跳下河,柳明亮伸出铁栈栏外的手一空,“有船不能跳啊!老大!”
女人抱臂站在豁口处,扬唇笑了笑,“这个回答有些迟了,父子俩竟然都这么在乎他,早知道就早点动手了,嗐——”她看向不远处的两人,招招手,“再见咯,日后见!”
女人跳下桥,身体呈“大”字落在货船事先铺好的弹跳板上。
段初言倏然张大了嘴,指着海面上的一片浑水,只见货船驶过后,只留下一团在海水中升腾的血液,将灰蓝的海水染做血液的颜色。
迟迟而来的唐臻看着海面上升起的血液,万念俱灰,心中的一根弦霎时便断了,她瘫软在桥边,昏了过去。
“唐阿姨!唐阿姨!”
跳入海的周池钰看着面前的人被撞的四分五裂,轮椅慢慢沉入海底,他被货船推过来的水流拍向远处,双腿在水中摆动两下,小腿复又抽筋了,刺麻的痛感如同一道电流,拖拽着他拉向海底。
他慢慢阖上眼,身体缓慢地下坠。
“池哥,我好像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
“池哥,我想让你带我回家。”
“我还想再坐一次你的车。”
“池哥,我还不想死。”
“我记得我抓住了。”
“我真的抓住你的手了。”
“池哥,下辈子我们结婚好不好?这辈子我好像再也等不到了……”
“池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