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穆婉梨的角度看来，穆苒对尤梨能靠自救恢复如初的深信不疑，就像尤梨坚信丁楠耀最后一定会变成好东西的执迷不悟一样——

非常之离谱。

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穆婉梨和她们的看法不同，主要是因为她从诞生起，存在的方式就和这些人类或类人不太一样。

差别太大，难以共情。

*

刚开始，穆婉梨确实是平等地爱着穆苒和尤梨的。

严格说来，穆婉梨的自我意识其实诞生于穆苒和尤梨最爱自己，也最友爱对方的时候——

她们相遇的那瞬，她从无数还没有自我意识的精神体聚集的虚空中突然苏醒，降临到了1027星她们身边。

最初拥有意识时，她的意识实际上是一分为二的，一半跟着穆苒，一半跟着尤梨。

穆婉梨也不是很能说得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跟着穆苒、尤梨一段时间后，她认为自己的存在，很像受到她俩友谊感召而被“唤醒”的守护神之类……

只是她刚诞生不久，虽然和她俩的灵魂都有着她们还不能察觉到的精神联系，但力量尚弱，还什么都做不了……她每天就跟在两人身边旁观学习这个世界上的一切。

那时，尤梨还没有在“真双身虫”上遇到丁楠耀。

她倍感家长期许压力和学业提升压力的日常里，和与穆苒聊天互相鼓励打气、畅想将来的时刻，每一次都真有把她的状态往上提一点点。

穆婉梨也在这样的状态中稳步成长着，诞生方式决定了她成长的养分源自她俩的自爱，或者互相之间友爱。

她一直觉得很神奇的是，虽然旁观她们的每次交流，总是尤梨的语言表述中情感浓度更高，但穆婉梨跟随在穆苒处的那一半意识，汲取、凝聚的力量总是要比在尤梨这边获得的纯粹许多。

穆苒对待朋友，有一种认定了就坚定地想拽着对方，在志同道合的路上狂奔的莽撞，不管她们奔向的是自己认定的正道，还是社会世俗眼里的“歧路”。

尤梨则相对要更擅长迎合世俗标准，圆滑一点。

比如，穆苒规划未来就是事业成功后她俩要在哪里合买房子，买多大的房子，一年巡回演出多少次能达到事业和生活的平衡……

尤梨就会想，以后她们可以共同领养一个小女孩，给晚年生活增加一点乐趣。小女孩可以跟穆苒姓，名字则跟她自己，就叫“穆婉梨”。

但从她下载应用软件“真双身虫”开始，穆婉梨就知道，她们不会有领养一个小女孩，还取名叫“穆婉梨”的未来了。

她决定自己叫这个名字，也算是纪念她诞生的意义。

*

穆婉梨和尤梨之间原本有的精神联系，断在尤梨加上丁楠耀，并聊得火热的第三天。

在尤梨熬夜看丁楠耀推荐的动漫看到凌晨两点，入睡前却给穆苒发消息说“今天不知不觉学到了这个点！明天继续加油~”的时候。

而第二天白天，尤梨学校还有很重要的测试，分数会折合进她们中级毕业大考。

很久之后，穆婉梨才想到她如此行事的原因：丁楠耀在和尤梨开聊的第二天，有提到过自己成绩不好，可能上华1区高级学校都很勉强。

他们要想将来能在一个学校，尤梨的成绩就不能太好。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什么叫“恋爱脑”，她只是觉得尤梨傻了。

*

穆苒所在的海底城某工作室，开发出了一款非常大众流行的软件，叫做“漂流瓶”，也算是一款用户匿名发言的社交软件。

听软件名也知道，设计灵感源于旧历纪元的“漂流瓶”：人们爱在海边扔下装有留言纸条的或小物件的瓶子，任由海浪将它们送去有缘人身边。

据穆婉梨观察，在认识尤梨之前，穆苒大概是这个软件的深度用户。她见过穆苒在光脑上打开这个软件，后台显示穆苒曾经发出的“漂流瓶”，每一个都收获了数不清的点赞、收藏和留言。

穆苒过往发布的内容只有三种：平时的碎片思考、专业书的阅读笔记、灵光一闪时的哼唱。她从不在软件上露脸，不爆真人信息，也不加私聊好友……后来更是有什么都只在和尤梨一对一的聊天框里发送了。

穆婉梨有注意到，丁楠耀刚开始和尤梨聊起、令她大为惊异触动的某些观点，正是穆苒最后在“漂流瓶”上发布的那些。

甚至穆苒和尤梨聊天时也有所涉及，但尤梨显然就是认为丁楠耀能说出这些非常了不起，令她心折。

*

尤梨故意考砸中级学校毕业大考的那天，穆婉梨一直跟随在她身边的那一半意识就随之消散了。

如果穆苒和尤梨顺利同时考上1027星高级学校同一专业，每天待在一起的时间长一点，穆婉梨的两半意识就会结合，她也会彻底完整，力量增强。

穆婉梨后来多少有点看不起尤梨，大概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她最初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从虚空中苏醒，但既然拥有了自我意识，她便决定好好活下去，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穆婉梨原本以为自己存在的意义是自己完整后，庇护穆苒和尤梨。后来觉得，她可能是过往的尤梨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遗物。

穆婉梨直觉一半意识消散后，她应该也重新沉睡，回到虚空。但或许是穆苒那边源源不断供给她的力量太纯粹，她不但没有就此消散，还在穆苒这边逐渐长成了自己完整的精神体。

只是纯靠穆苒这一方的努力，穆婉梨生长的速度很慢——等她可以反哺穆苒时，穆苒也快被这段“友谊”耗尽自我的精气神了。

穆苒后来好像也忘了自己的理想、升A的目标，从希望尤梨快乐，妥协到只希望她好好活着。

不断掉这有毒的关系，她俩谁也不可能真的好起来。

穆婉梨决定自己来当这个恶人。

*

将自己的“空间切割”异能抽出一次性的量渡到尤梨手上时，穆婉梨就从她眼中确证了她不会按穆苒计划行动。

尤梨的眼里毫无自省的羞愧反思、对好友再聚的期待，只有病态的灼热——那显然是对丁楠耀的。

实际上，经不住穆苒软磨硬泡，松口答应她最后再帮尤梨一次时，穆婉梨也没想过成功。

尤梨一定会用最后这一次机会去到丁楠耀身边。

而穆婉梨只希望穆苒用尽全力周全这段友情后，可以释然——她们已经把能为尤梨做的都做到极致了。

难渡自绝人。

*

在师染青家地下实验室里看见那种特殊的元素土时，穆婉梨同时感知到了自己给出的一次性异能被使用的波动。

而穆苒预先在那个预留地址设置的来人提醒，却并没有在光脑上给出提示。

尤梨她，果真还是去找丁楠耀了啊。

穆婉梨并不担心尤梨逃走会对穆苒造成很严重的影响，哪怕尤梨供出一切。

异能是跟随精神体走的，他们再怎么查穆苒，也只能查出她的异能是“鲛人之歌”。

前来赴约的路上，穆婉梨觉得自己如果消散在师染青或她的宠物手里，这个局也算圆满了。

而看到特殊元素土时，穆婉梨因抱定必死决心而平静的心也狂跳起来。

她从前并没见过这种土，也不了解相关知识，但是看见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能为她这种精神体造出独立躯壳的原材料。

——出于精神体的本能。

“我给你十五分钟的时间考虑，我的汤快熬好了。”

那个和白天恋管局“引路犬”的声音一样冷冷淡淡的好看男性说完，向穆婉梨递来一份协议：

《定制协议》。

穆婉梨蓦地看他十分顺眼，顺眼得就像看见了同类。

她没有什么好顾虑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这份协议还需要穆苒本人的签署。

“我会替你尽量征得穆苒同意。”蓝聿收下协议，一边开始准备今晚要完成程序的仪器，一边问道，“你下午在恋管局做了什么？”

“我们这边也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

师染青尝试在光脑上访问1027星的监控，被提示“监测到您已离开工作区域，因权限冻结，无法查看”。

好在下一秒光脑上就跳出来自陆不语的新消息提示。

她发来尤梨病房监控的剪辑片段，时间正是从丁楠耀出事前三分钟开始。

病房里一片黑灰，是室内已经熄灯的状态。

可以看见病床上的被子拱起一个人形，并随着呼吸起伏，尤梨起初并没有睁眼，只是像梦中惊着了般，手臂在空中胡乱挥舞，师染青按了暂停。

蓝聿一头雾水：“她这是在做什么？”

“应该是在为接下来的操作铺垫，”师染青也不是很确定，放大了视频画面仔细看尤梨的手掌——还好，穆婉梨留下的一次性异能倒是自带痕迹隐形的那种。

她点了继续播放，越来越接近丁楠耀坠楼的时间点，尤梨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睁开了眼睛，留有一次性异能的手在看起来是准备去揉眼的路上一顿。

尤梨像是看到了什么感动画面一样，泪水霎时盈满眼眶。

原本要揉眼的手也不揉了，她正要向着虚空中再度伸出，双眼却蓦地瞪大暴突。

不知道这段监控是否已经提前进行了消声处理，师染青和蓝聿只能看出最后的尤梨无声地狂叫着，在病床上往半空中徒劳无功地一次次起跳……

状若疯癫。

“尤梨的‘空间切割’异能，用在了丁楠耀身边，没想到刚好割在了那扇落地窗上。穆婉梨的异能限制是，使用者单方面可见对面情景，掌握全部的主动权。使用者如果在异能生效后，没有率先迈过切割出的‘那道门’……丁楠耀那边的异能生效范围里的空间，也不会自动连通到尤梨这边，但那边还是有被切割开的空间存在……”

“所以是，尤梨看见丁楠耀在唤着她的名字，往她这边走后，感动地停住了。而丁楠耀不知道眼前所见的‘落地窗’，在异能生效期间已经不存在了，结果一脚跨出去坠楼。”

蓝聿一番分析后不敢置信地总结：“这完全是个巧合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