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陵游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苏甯弦了。
虽然从前也有过好几个月不见一面的时候,但这段日子发生的事儿实在太多了,苏陵游总是担心苏甯弦会在禁地里出点儿什么意外。
今天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打算偷偷到禁地里看一眼。
只一眼就好。
就算被掌门抓到了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罚他在麟刀堂多练几天刀法,也没什么难的。
可就在苏陵游拎着热气腾腾的食盒,小心翼翼地来到后山的时候——后山却塌了。
后山塌了,后山之中的禁地自然也就毁了。
“那阿姐可怎么办?!”
苏陵游来不及多想,猛地冲进了废墟,他在一堆又一堆的落石里拼命翻找,没多久,手上就布满了点点伤痕。
鲜血已经从指尖溢出,但苏陵游却什么都没有找到,就连半片衣角都没有。
想了想,苏陵游顾不上疼,胡乱地抹掉了额上的薄汗,转身就向默风堂狂奔而去。
天色暗红,红的人心慌。
在狂风中,苏陵游看到了那个红衣纷飞的女子。
不知怎得,苏甯弦身上的红,竟比天色还要刺眼。
“阿姐!”
苏陵游喊了一声,可声音却被风吹散了,并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朵里。
他又上前跑了几步,可还没等再开口,就听见了不得了的东西。
只见苏甯弦满脸笑意地看着沈雁杳,一字一句道:“沈雁杳,你我本是一体,一念成仙,一念成魔,谁都不比谁高贵。”
听了这话,苏陵游猛然怔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
幸好,也不用他自己去想明白,他那位贴心的阿姐马上就为他解释了:“还是说...你依然认为,我这只被你割裂出来的魂魄,是那般不堪吗?”
如同一道惊雷在耳边乍响,苏陵游僵立在原地,脑海里仿佛有一根弦铮然绷断了。
一瞬间,被欺骗的陌生感喷涌而出,将他紧紧包裹住。
等到苏陵游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冲了过去,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汇集到一起,却只让他喊出了一句:“阿姐!!!”
听到他的喊声,苏甯弦和沈雁杳同时回过了头。
可在看见苏陵游的那一刻,她们俩竟都不自然地回避了视线。
“...阿姐,你方才说的,是真的吗?”
苏陵游站在两人面前,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到来,似乎让局面更加紧张了。
黎岁落正蹙眉看着眼前的一幕,手早已按在了剑柄上,如今苏甯弦已经入魔,她的一举一动皆需小心,不可有半点疏忽。
冯照影则躲在了默风堂敞开的门后,只把脑袋探了出来。
就连温渐寻都没了声响,全神贯注地听着前方三人的对话。
见师弟师妹都这么乖巧懂事,黎岁落的心里很是欣慰,他侧过头,刚准备向他们询问其他三位师弟师妹的情况,身旁就传来了一声低笑。
黎岁落默默地看向温渐寻,只见他抱着手臂,懒洋洋地倚在门框上,唇角还勾着一抹若隐若现的笑意。
黎岁落:“......”
很好。
温渐寻确实很全神贯注。
全神贯注地在听别人讲故事!
听着听着,温渐寻突然若有所感,侧头看了一眼,正巧就撞进了黎岁落复杂的眼神里。
“...师兄,怎么了?”温渐寻默默地站直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看他这般,黎岁落也说不出来什么,只是憋出了一句:“有这么好看吗?”
他口中的“好看”指的是眼前的故事是否精彩,可温渐寻却不知道是怎么想的,直接曲解了他的意思,赶忙摆手道:“没有!”
黎岁落点点头:“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却又见温渐寻垂下了头,低声喃喃道:“还是师兄好看。”
“......”
尽管他的声音很轻,但还是抵不过黎岁落耳聪目明,这句话一字不差地落到了这位“好看师兄”的耳朵里。
黎岁落尴尬地清了清嗓子,只装作没有听见。
另一边,苏甯弦看了苏陵游一眼,注意到了他手上的伤痕:“阿陵,你......”
随后,她顿了顿,把剩下的话全都咽进了肚子里。
“阿姐,回答我的问题。”苏陵游死死地注视着苏甯弦的脸,颤声道,“以及,你为什么变成了这副模样。”
“......”
苏甯弦心一横,再次扬起了那张明媚笑颜:“阿陵,这里可是有两位阿姐,你在叫谁呢?”
!!!
“天呐...这是什么情况?”冯照影惊得瞪大了眼睛,原本紧紧扶着门的手也不自觉地掉了下来,“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那沈前辈岂不是...岂不是......”
挣扎半天,她终于一脸纠结地说出了一句话:“沈前辈长得那般俊俏,怎么会是位女子啊!”
听了这话,黎岁落无奈地摇了摇头。
温渐寻微微侧过身,手指似无意般抵在唇上,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
苏甯弦这句话说的如此直白,就连冯照影都听懂了其中含义,更别说苏陵游了。
他呆愣片刻,目光缓缓移向了一旁的沈雁杳,可沈雁杳却偏过了头,紧紧地闭上了眼。
“阿陵,愣着做什么,快叫阿姐呀。”苏甯弦笑道,“你已经有百余年未曾叫过她‘阿姐’了,沈前辈可想的很呢。”
“...百余年?”
苏陵游的声音有些喑哑,许是受了刺激的缘故:“为何是百余年?”
他今年分明只有十六岁。
“呀!”苏甯弦故作惊慌地捂住嘴,“一时情急,忘了把故事的原委说与你听了。不过...现在说出来,应该也不迟吧?”
“苏甯弦!”沈雁杳猛地看向她,眼中尽是愤怒之意,“废话少说,看剑!”
话音未落,一把长剑便铮然出鞘,直直对准了苏甯弦的心口!
苏甯弦脸色一变,周身顿时浮起一片黑雾,将她严密地保护了起来,剑身触碰到黑雾时就像遇上了什么铜墙铁壁,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见状,沈雁杳飞身上前,一把握住剑柄,剑身瞬间便迸发出了淡淡的金光,再次挥剑时,黑雾竟被这光逼得缓缓退去!
苏甯弦站在其间,面无表情:“事到如今,你是想告诉我邪不胜正吗?”
“并非邪不胜正。”沈雁杳看着她,目光坚定,“而是我定胜你!”
语罢,沈雁杳纵身一跃,剑意所到之处皆留下凛冽寒光,半空之中,苏甯弦抬头和她对视一眼,眼里的光更加暗了几许。
她讨厌沈雁杳这副模样。
这副意气风发,骄傲恣意的模样。
分神之际,寒光已亮在身侧,苏甯弦慌忙闪身躲避,可还是晚了一步。
血肉被划开的声音落在耳朵里,是那么的清晰。
而苏陵游急切的呼喊声,却像是融进了尘埃里,变得不值一提。
苏甯弦静静地站在原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道狰狞血痕赫然出现在这张美艳的脸上,正在往外溢血。
过了半晌,她开口道:“沈掌门,你再不喜欢这张脸,也不至于毁了它吧。你不用了,可我还要呢。”
沈雁杳沉默片刻,道:“对不住,我刺偏了。”
“你这声道歉,我可受不起。”苏甯弦觉得有些好笑,可她却笑不出来了,“你要是没刺偏,我就死了。”
沈雁杳皱起眉,她并非真的要杀苏甯弦。
至少,不会在苏陵游的面前动手。
想了想,沈雁杳冷声道:“你和我回去,我便不杀你。”
“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啊?”苏甯弦仰起头,任由血液流下,“你真当我入魔后仍然毫无长进吗?”
地面忽然出现了裂痕,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涌动。
沈雁杳目光一凛,刚要有所动作,黑雾便迅速袭来,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一根枯藤猛然冲破了厚重的土地,狠狠地贯穿了她的右肩膀。
黑暗之中,只听见苏甯弦无悲无喜地说了一句话。
“沈雁杳,我不想玩儿了。”
......
再次恢复视线时,眼前已变了一副光景。
冯照影揉揉眼睛,问道:“两位师兄,我们这是到了哪儿啊?”
黎岁落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答道:“是在我们平时住的厢房附近。”
“我们被传送回来了。”温渐寻眯着眼看向远处的天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冯照影转了转她水灵灵的眼睛,不解道:“为什么要把我们送回来呢?难道,是沈前辈怕我们有危险,所以才这么做的?”
“那倒说不准。”温渐寻淡淡答道,“有些事情,那两位都不希望外人知晓。”
冯照影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夸赞道:“师兄不愧是师兄!”
温渐寻:“......”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响在了三人耳边。
“黎师兄!”
冯照影条件反射地向四周望了望,却半个人影都没瞧见。
“黎师兄!快来这里!”
声音再次响起,这回冯照影可有些疑惑了:“我是不是幻听了?怎么感觉一直有人在叫黎师兄,这个声音还那么熟悉......”
冯照影一头雾水地转过身,只见后面那两人都无言地看着她,黎岁落的手中还拿着一个精致的小圆盘。
“黎师兄,这是什么?”她问道。
黎岁落答道:“这是面灵镜,用来通讯的。”
温渐寻笑了笑,指了一下灵镜:“所以,你方才并不是幻听,而是真的有人在说话。”
此时此刻,灵镜中正映着姜风盏的脸,只见他满面焦急,语速快得不行:“黎师兄,弟子殿突发异样,速来!”
说完,画面就黑了下去,灵镜又变成了一面普通的镜子。
见姜风盏这般模样,肯定是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儿,三人不敢耽搁,火速前往了弟子殿。
到达弟子殿后,还没等他们从剑上下来,便被眼前这阵仗惊了一下:鸦群铺天盖地,无数乌鸦在天幕盘旋嘶鸣,听的人脑袋生疼。
天空被鸦群覆盖,白昼好似变成了黑夜,镜山河的弟子们纷纷从各地跑了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这副景象,叽叽喳喳地讨论个没完,还以为是天降奇观呢。
看来这群弟子并不知道后山发生了什么,所以才对这一切这般好奇。
可黎岁落等人却知道,镜山河之中出现了魔物,而这群乌鸦的出现也定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来不及思索,黎岁落赶紧向人群大声喊道:“这东西有蹊跷,快散开!”
可此时乌鸦的叫声和人语正混杂在一起,场面实在是太乱了,根本没人听到黎岁落说的话,甚至还有胆子大的人御起了剑,似乎想离鸦群更近一些,以便他们一探究竟。
情急之下,黎岁落也只好再次踏上了剑身,想要去劝阻他们。
可谁都没想到的是,鸦群在此时突然发狂了!
数十只乌鸦像被驯练过一般,整整齐齐地同时向下俯冲,瞬息间就把刚刚御剑到上空的弟子紧紧包围。
与此同时,一阵痛苦的惨叫声从鸦群中传来!
黎岁落迅速收剑,把剑猛地掷向鸦群,随后飞身上前,趁着鸦群分散的空隙,成功地把那位弟子带了出来。
两人落地后,又是一阵惊呼。
只见那名弟子的衣服被啄的破烂不堪,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变得血肉模糊,就连眼眶都变得空荡荡的——
因为,他的一双眼珠已经不翼而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