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萧寂,桓秋宁拉着照山白的衣角,晃悠悠地走在寂静的宫道上。
起初,照山白很想与他保持距离,毕竟宫里人多眼杂,他不想让旁人议论。然而,无论他是好言相劝还是冷脸无视,桓秋宁非要与他走在一起,还一定要抓着他的衣袖!
“大半夜的谁在骂我!”
桓秋宁打了喷嚏,他转头看着照山白,问:“是不是你偷偷地骂我了!照山白,你看看这周围连个活人都没有,要不是我陪着你,你一个人敢去那种地方么?”
照山白趁机抽回了袖子,淡定道:“我可以明日再去。”
桓秋宁抬手蹭了蹭鼻尖,打趣儿道:“明日复明日,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查案这种事情,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查,要抢占先机,你懂不懂。”
他这语气,像是在哄小孩。
“查案,其实也可以光明正大地查。”照山白加快了步子,把桓秋宁甩在了身后。
桓秋宁撒腿就跑,他身轻如燕,三两步便追上了。
他勾着照山白的后背,道:“别走那么快啊,我听说这咏梅苑可是个邪乎的地方,你想想,但凡是有关荼修宜的传闻,大多血腥又怪异,要么出人命要么就是闹鬼,你一个人不行吧,我来帮你啊。”
“豪言壮志”刚说出不久,桓秋宁看着咏梅苑爬满蛛丝的牌匾,浑身一颤,吓出了一身冷汗。也不是害怕,谁让这个地方是在是太诡异了!
桓秋宁“啧啧”道:“太阴森了!这种地方真的住过人吗?照山白,我觉得你挺有先见之明的,‘明日再来’果真是个不错的打算。”
照山白平静道:“你要是害怕,就在此处等我。当然,不等也可以。”
“嚯,我偏要进去,偏要走在你前边!”桓秋宁一脚踹开了咏梅苑的大门,他半睁着眼,没瞧见什么骇人的东西,于是回过头笑嘻嘻道:“传言都是骗人的,看吧,这就是个空宅子!”
照山白的表情不太对劲,他伸手指了指桓秋宁的身后,道:“别回头,他在看你。”
“我刚才看了,什么都没有。这种骗小孩的把戏,我三岁就不玩了!”桓秋宁才不信呢,他叉着腰,自信的转头。然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一颗头颅正“微笑”着注视着他!
“啊啊啊啊啊啊——”桓秋宁像只野兔子,他猛扑到照山白的怀里,吱吱歪歪地大喊大叫,“闹鬼啦!有怨有恨你冲照山白来,他是个白白净净的好公子,肯定比我香!要吃你先吃他!”
“咔嚓”。
骷颅掉在了地上,摔碎了。
桓秋宁:“……”他很快意识到,这个骷颅原本是挂在门后的藤条上的,他刚才一踹,把它给震下来了。
好丢人。桓秋宁揉了揉脸,闷声走进了咏梅苑。
他察觉到,一种淡淡的花香盖过了腐尸的恶臭味。
这种香味他觉得似曾相识,从照府的密道里,到九华宫的寝殿里,再到咏梅苑,这种香味一直似有似无的存在着,就像在跟踪他!
照山白蹲在院中,俯身看着地上的一种植物,心中陡起疑云。
这种植物相当特殊,它开花且有香有色,它开的花是黑色的,花香摄人心魂,显然不是宫殿里会种植的花草。
桓秋宁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他辣手摧花,挑了一朵,道:“好稀奇,居然是黑色的花!不过,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你说,它像不像九华宫里那朵白色的荼靡。”
照山白见花朵流出了黑色的汁液,将手帕覆在了匕首上,道:“同为大朵千瓣的蔷薇,大小与香味也差不多,只是这种花的花香,要更呛鼻。”
桓秋宁心道:“你还真是个洁身自好的好公子啊,你绝对嗅不出来这种花香是做什么用的!哈,妙啊。”
“这就奇怪了!”桓秋宁观察着黑色的花朵,说道,“你说荼靡生长在纵锦山上,此时并非是它盛开的时节。可是这种跟荼靡很相似的花,却能在这种犄角旮旯、鸟不拉屎的地方开的正盛!还真是一黑一白,同一种花,两种截然不同的命运啊!”
照山白仔细看了看,问道:“你记不记得,与君阁中有一种香气摄魂的花,名曰‘桑兰’,也是黑紫的。”
明知故问嘛,那花就生长在与君阁中,他怎么可能看不见。桓秋宁抿嘴一笑,心道:“我不仅看见了,还用它做了别的事情。与君阁中可不只有桑兰花,还有一堆烧焦了的乌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桓秋宁总是在不知不觉中打趣照山白,有时候是在心里,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桓秋宁捏下一瓣花瓣,放在掌心,坏笑道:“摄人心魂的花儿啊。没想到丞公子平日里也有这种需求,我还以为你真的清心寡欲呢。”
“咳。”照山白听不下去了,他脱口而出道:“那是阿琼养的花,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你不觉得,这朵花与蛮邑的桑兰花和荼靡都很像吗?”
“确实像。”桓秋宁指着地上的黑色花,“你看,这些花的花朵都偏向一个方向,花枝的另一边不长叶子也不开花。有没有一种可能,它们曾经是一蒂双花,孪生花!后来被人动了手脚,变成了一半是荼靡,一半是桑兰!”
“有可能。”照山白道,“只是,这种怪异的花为什么会开在咏梅苑?”
桓秋宁挑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还得进了这间屋子,看看里边是不是内藏玄机后,才能好好地理一理思路了。”
***
“进屋吧。”
杜长空提着黄花梨木的食盒,颔首示礼后,走进了凌王软禁的屋子。
熏香味很重,整间屋子里好似蒙着一层雾,殷玉半醉半醒地靠着床榻,腿边有七八个歪倒的空酒壶。
酒香混着熏香,让人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得如梦似幻,好似丢了魂。
杜长空见状,心下掂掇着,此人绝不是个好惹的主。
杜卫让他问北部粮仓的事,此时怕是不宜开口,于是他打算先讲点别的。
杜长空示礼道:“凌王殿下,这是家父亲自为您准备的晚膳,里边有葱丝炒肉,凉拌鲟鳇,还有一碗薏米粥。您趁热吃!”
殷玉醉的两腮通红,他眯着眼,含糊道:“拿酒来,本王要喝酒!”
“殿下,您不能再喝了。”杜长空嘴上是这么说的,心里想的却是:喝吧,喝死你个死酒鬼,喝死了明儿就不用专门来给你送吃食了!北部粮仓的陌粮令在这种人手里,北疆的将士们迟早饿死!
殷玉好似听见有人骂他,低头打了喷嚏。他眼神空洞地注视着杜长空,一摇一晃地站起来,过了一会才有声没声道:“杜卫让你来的?为了开仓放粮给他养兵?”
这人怕不是会读心术?杜长空心头一紧,微微心虚。
“回殿下的话,正是如此。”杜长空作揖道:“我大哥杜忠凛在北疆守了尽三个月,东平关至今未能收回,杜家军的粮仓已经吃干净了,将士们如今只能饮马血,啃树皮,这么下去,弹尽粮绝,迟早是要撑不住的!”
“已经开春有些日子了,千泷河上的冰还没化么?”
殷玉伏在桌案上,单手顶着太阳穴,说道,“隆冬那会儿千泷河结了冰,萧慎的铁骑跨河而过,打的边郡措手不及,是他们边防做的不好。如今弘吉克部的军营已经扎在了东平关,杜忠凛去了三个月,没能夺回东平关就算了,连兵防都建不了?”
杜长空听着这话,心里一股火。殷玉绕了个弯子,又把粮食的事给绕开了。
杜长空道:“殿下,建兵防需要钱,可是杜家军手里头没有钱。不只是杜家军,干越去年遭遇了大旱,百姓收成不好,加上干越本就地处偏僻,干越的守备军也没有钱。纸糊的兵防,怎么可能挡得住弘吉克部的铁骑!”
“如今父皇将本王软禁在此,出不去也办不了事。本王听着你的意思,是希望凌王府来出钱,养着你们杜家军?”殷玉不紧不慢道:“想要钱,得拿出点诚意吧。”
说到诚意,杜长空眼睛一亮,道:“殿下,那日在宣政殿,我父亲的一句‘立太子’,便已经奉上我们杜氏最大的诚意了。难道殿下志不在此吗?”
“好啊,确实够诚意。”殷玉笑了笑,“如果本王不只是想要入主东宫,更想要让一个人死呢?你们杜氏,愿意做本王的刀么?”
殷玉想弑父夺位!
此话一出,杜长空立刻慌了神!他倏然跪地,作揖道:“殿下请三思,莫要因为一时冲动,做出后悔莫及之事!如今边境告急,北疆战乱不止,上京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出乱子啊!请殿下以大徵的百姓为重,以社稷为重啊!”
杜长空并没有直说,如今稷安帝年事已高,明王又尚且年幼,虽然陛下没有立太子,但是这太子的位置早晚都是凌王的,他何必铤而走险,在史书上留下污名呢!
“本王说笑的,你未免有点太紧张了吧。”殷玉甩袖,端起了食盒中的热粥,笑道,“替本王谢过杜卫,他有心了。”
“殿下今日所言,您知我知,再不会有第三人知晓。”杜长空的手心里满是汗,他连忙道,“请殿下放心。”
殷玉用勺子搅着薏米粥,说道:“本王自然是信得过你的,去吧。好好给杜卫去去火,别让他急火攻心,粮还没弄到,人先瞪了腿。”
杜长空走后,屋里又来了人。只是这个人,不是从门而入,而是翻窗户进来的。
来人朗声笑道:“凌王殿下,许久未见啊。杜长空给不了的‘诚意’,我能给得了!就看殿下您,愿不愿意用我这把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