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梁越同那天还真没在外面久待。
图书馆里待着看书的人不多,梁越同没在书架前犹豫多久,视线从整齐排列的书脊处扫过,遇到感兴趣的名字就翻一翻,只要内容读起来不晦涩难懂,就带回家读上两日。
相比较于在图书馆时的随心散漫,他在超市里浪费的时间倒多出很多,因为除了往常购买的零食饮料,这次还额外选购了很多食材。
那天的争端像是火山喷发,岩浆将所有的生机侵蚀殆尽后停止了流动,只余下满目萧索和狼藉。
梁越同不想,至少这几天内不想再去隔壁,以免再听到杨平的谆谆教诲。
他选购完商品后,拎着大包小包的购物袋,不宜走远,就在商场门口的小吃店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就独自回了家,结果他刚把东西搁到餐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整理,回头就看到有一个身影从门缝里蹿进来。
看清楚来者,梁越同明显愣了一下,问:“你怎么来了”
杨叙没顾得上回答,语速飞快道:“你去哪了!”
他说话时透着一股焦急,紧张程度无异于接到了绑匪撕票前打来的最后电话,急不可耐地询问着人质的安全。
梁越同被这种语气震慑住了,只好解释:“家里没有吃的东西了,我早上出了趟门,干脆在外面吃了饭再回来。”
听到他没有回北京越架,杨叙明显松了口气,边换拖鞋边吐槽:“我妈早晨跟我说你出门跟别人有约,我还纳闷你哪里认识那么多‘别人’。”
梁越同听明白了,毫不掩饰地笑出声:“你别说你纳闷了,我也纳闷怎么才能背着你认识‘别人’呢。”
在学校时,只要在讲台上讲课的老师不拖堂,杨叙准能在下课铃打响的瞬间窜过后面两排桌椅,直奔梁越同而去,虽然他谈论的话题永远局限于“要不要去厕所”“要不要去超市”“一会吃什么”。
至于周末或者节假日,那就更过分了。
杨叙听出他话里的深意,讪讪地挪开视线,心想“你也太拆台了吧”,又被桌子上的一堆购物袋吸引了注意力:“你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不沉吗,你一个人怎么拎回来的?”
梁越同将食材放进冰箱里:“沉啊,买的时候不觉得多沉,出了超市门就后悔了。”
“看看有没有你想吃的。”梁越同对他说道:“直接拿。”
有东西不吃王八蛋。
杨叙凑近些,伸出手在里面翻了翻,突然发现都是他平日里常吃的那几个牌子。
梁越同从来不吃零食,顶多上课犯困嚼两颗薄荷糖,这两大袋子的零食全是给他买的。
刚才的尴尬瞬间被冲淡了,杨叙感觉心脏一软,一种甜蜜的负担坠在胸口,于是用一种微妙的语气抱怨道:“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我好帮你拎袋子。”
梁越同:“拎袋子还是算了,如果你能把吃东西的频率降低点,我就谢天谢地了。”
被隐晦地嘲讽为饭桶的杨叙:“……你别说了。”
杨叙不堪受辱,决定报复回去,于是愤怒地撕开一包薯片,边往嘴里塞边看梁越同来回地忙碌。因为地毯上沾染薯片碎屑不好清理,杨叙干脆拎着椅子坐在厨房门口,活像监工的包工头,期间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杨叙说:“假期作业好多,好烦。”
梁越同:“没事儿,反正你之前也不写。”
不带你这么说实话的。
杨叙又开口:“你月考发挥的怎么样,数学大题的答案还记得吗?”
梁越同满脸不解:“你现在对答案,假期不过了?”
杨叙:“……你说的很有道理。”
接连起了两个话题,全在梁越同的“不解风情”下溘然长逝,杨叙服了,再也不想跟他聊天,于是抱了一堆不易掉渣的零食,重新窝回沙发前的地毯上打游戏。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前两把运气不好,开场就呈劣势。
杨叙忍不了了,拨通废物队友崔渐东的电话,决定来场声讨大会。
“你怎么回事,”杨叙说:“怎么打半天了一直输,你是不是技术有问题?”
男人这辈子,最忌讳有人说自己不行或者技术有问题。
崔渐东嚷嚷道:“你才技术不行,有本事你自己单开,别污蔑祖国的太阳花。”
“还太阳花呢,说你食人花都算夸——”
杨叙无意间往旁侧扫了一眼,那一个“你”字还没出口,话音便戛然中断了。
只见厨房冷白的瓷砖被室外光照射出一团团光斑,梁越同将买回来的东西收纳完,去洗手的半道上却临时接了通电话,挂断后说了声“我出去一下”,然后就急匆匆地推开了大门。
“怎么这么着急,有事?”杨叙心想。
这边,崔渐东还在持之以恒地叫唤:“有本事咱俩单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实力……小杨儿,你怎么不说话了。”
杨叙的心魂被勾远了,但被游戏占住手脚又出不去,只好敷衍回应“没事”,一边操控着游戏角色一边伸着脖子往外看。
过了大概几分钟,梁越同将快递过来的纸箱子放进客厅,关上门回头,正巧撞见杨叙刚退了游戏,从抽屉里取出来剪刀,对着那两大坨未知物品跃跃欲试。
“你从网上买东西了?怎么这么大的箱子。”杨叙心里再好奇,到底还是握着剪刀尖递了过来。
“之前的一些旧东西而已。”梁越同接过,划开外面缠绕的胶带。
杨叙“哦”了声,盘腿坐下,安稳老实地守在旁边看。
第一个箱子里装着的是衣服鞋子,他没好意思上手翻,看了会儿就觉得索然无回,正准备重回大本营再战三百回合,梁越同把第二个箱子打开了。
杨叙趁着起身时无意间瞄了一眼,看清里面的东西时却怔愣住了。
几个简约朴素的纸盒子被谨慎地用防震泡沫卷包裹严实,反而是里面的物品孤零零地散落着,可能是寄快递的人没敢窥探他人隐私,于是只能一圈圈地缠紧外面的防护层。
杨叙正准备问这是什么,梁越同便未卜先知地把新拆开的纸盒子递了过来,说道:“想看就看吧,一些小物件而已。”
杨叙满脸狐疑,有点怀疑他脑袋顶上是不是长眼睛了,不过好奇心全被里面的物品吸引走了,于是接过随手翻了翻。
里面确实是些琐碎寻常的玩意儿,抛去最上面的几本笔记本外,就是角落处的一些玩偶吊坠,玩偶的制作公益并不高明,经过时间的筛选,现在看来有些粗制滥造的嫌疑,像是街边小摊随便买来的,至于剩下的……
杨叙被那几个玻璃弹珠吸引了注意力,不自觉拿到眼前端详着,越看越觉得眼熟,越眼熟越皱紧眉头。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灵机一动想起些什么,难以置信道:“这不是……”
“嗯,你小时候给我的。”梁越同顿了顿,冷静道:“你小时候朝我扔摔炮,你妈把你打了一顿后让你赔礼道歉,你这才流鼻涕带眼泪的给了我一堆玻璃弹珠。”
杨叙骇然,没想到丢人丢大发的黑历史轻而易举就被点了出来。
一时间,又是尴尬又是紧张,面容被多番情绪冲撞得有些扭曲。
杨叙小时候是个非典型的问题儿童,“非典型”在于他并不打架斗殴,甚至在周遭同龄人聚众滋事时还能充当和事佬,然而再此基础上,他仍然让人很头疼,因为他满脑子出人意料的坏主意!
某天中午,梁老爷子棋瘾上来,于是把孙子托付给隔壁,自己溜达出门去了。梁越同不想午睡,但更懒得和热情似火的杨叙玩游戏,干脆蹲在树底下数蚂蚁。
杨叙满腔热情却无处发泄,简直比考试考零蛋还让人难受!
他自顾自地在阴凉地里玩了会弹珠,突然心血来潮,想起来过年买的摔炮还在客厅橱柜里搁着,于是火速跑回屋里拿出来。
那玩意没什么杀伤力,摔地上仅供听个响,杨叙攥着盒子越玩越起劲,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小,终于趁人不注意!
杨叙猛地抓起一把摔炮,噼里啪啦地丢在梁越同脚边,紧接着撒腿就跑!
这丫的惹事还不够,还要调衅,绕着院子嬉皮笑脸地喊:“你来抓我啊哈哈哈!”
杨小朋友的快乐没能持续五分钟,被打扰了午觉的宋萃荣怒气冲冲,出门一看,好啊,现在朝人家脚底下扔摔炮,以后不得跟人动手脚!拎起他的衣服领子,当场打得三行鼻涕两行泪,只顾着哭着喊错了。
经此一役,杨叙哭天喊地地让出了自己兜里最好看的玻璃弹珠,并且往后过年买东西,再也不敢买摔炮玩。
在提醒下回忆起难堪的黑历史,杨叙脸色大变,捂住脸后视死如归:“你杀了我吧。”
梁越同笑了:“这么一点事情,至于吗?”
杨叙感觉世界都暗淡无光了,隔着手掌瓮声瓮气道:“怎么不至于,这杀伤力不亚于有人在饭桌上说你七岁还尿床。”
梁越同笑问:“那你是吗?”
杨叙面无表情:“你够了。”
这场笑话惹人笑了半天,梁越同笑到后来脑袋有点缺氧,好不容易缓过来后伸手抓住那把玻璃弹珠,塞进杨叙手掌里,不动声色地罩住:“这下,物归原主了。”
杨叙下意识把手往外推去:“不行!”
他说完,郑重其事地把玻璃弹珠重新放回盒子里,认真道:“给你的东西,再收回来算什么道理。”
“除非,”他眼睛一转,嬉皮笑脸道:“你也朝我扔把摔炮,那我就勉为其难接受这么个赔礼。”
近年来,禁止烟花爆竹的禁放令已在大部分城市乡镇执行,年味一年淡过一年,小时候习以为常的东西逐渐退出视野,梁越同就是有心报复回去也寻不到卖家。
他吃了这么个瘪,只好无奈地认栽:“行吧,那我就先收着。”又补充道:“你想玩的时候,随时来拿。”
“行啊。”杨叙笑嘻嘻地应完好,转头又拿起手机去苛待菜鸡队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