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空低垂，浓稠的墨色笼罩着世间万物，绮梦城内却有一处神秘之地散发着独特的光芒，那便是妖市。
然而妖市入口的位置和她想象得完全不一样，在闻雾青的设想中，这么诡幻奇妙的地方，怎么也该落在一道隐蔽的深巷中，巷子中还应当弥漫着奇异的雾气，仿若一道无形的屏障，将妖市与外界隔绝开来。
结果沈遇白七拐八拐好一会最后把她带到了一座平平无奇的店铺门口，告诉她妖市入口到了。
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了眼铺子正中间的牌匾，上面还大咧咧地用人族的文字写着妖市两个字，生怕来人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唯一称得上与众不同的，是紧闭的店门口坐着位化为人形的妖，闻雾青看不出他的原形和修为，但他一身浓郁的妖气丝毫没有隐藏，瞅见他们走近，懒懒地将手一伸示意他们把邀请函拿出来。
查验过沈遇白递过去的邀请函，他离开座位为他们打开大门，顺便告知他们妖市的规矩，“两个时辰内必须离开，否则寅时一到，你们将会被关在里面，直到妖市下次开启的时候才能出来。”
从外面朝门里面看黑黢黢的，一片虚无，她应声后和沈遇白一同踏入黑暗，才走出十几步就望见了前方的光亮，随即一条蜿蜒曲折的街道渐渐出现在他们眼前。
妖市的灯光不同于人间的昏黄，两旁摊位各有各的色彩，缤纷夺目。摊主们形态各异，有长着九条尾巴的妩媚狐妖，正拿着色泽艳丽的灵果叫卖；还有身形巨大如山的熊妖，粗糙的大手摆弄着锋利的兵器，发出沉闷的声响。
“沈师兄，这是什么？”她一路左瞧右看，被一个摊位上散发着五彩光芒的珠子吸引，忍不住凑近观看。摊主是一只小巧的鼠妖，尖声尖气地介绍道：“这可是从深海鲛人那儿得来的凝神珠，佩戴在身，修炼时可事半功倍呐！”
真的假的？还有这种神奇玩意？
很快沈遇白不留情面地揭穿鼠妖的叫卖话术：“它只有清目醒神的功效，对修炼并无助益。”
鼠妖本有些气急败坏想教训教训这个误他生意的冷面修士，不料被他毫无波澜的眼神一瞥吓得说不出话来，愤愤地扭过身子不再看这两个外族人。
闻雾青好笑地离开鼠妖的摊位，边看两边稀奇古怪的玩意边问道：“沈师兄，妖市入口就那么直白地设立在凡市街边吗？”
“我们进来的地方是普通人和修士走的入口，必须有邀请函才能跟着指引找到这里，在外人看来这里就是普通的店铺。”他也不催她早些去办正事，耐心地陪着她走走停停。
“不会有修士擅闯吗？”才一只妖看守入口。
拥挤人群中，沈遇白用手臂隔开其他妖和她的距离以免挤着她，两人挨得很近，低沉的声音是从她头顶传来。
“门口的豹妖在我们身上留了印记，没有这印记就算是合体期来了，硬是强行打开那扇门也进不到这里。”
她根本没注意到什么时候被留了印记，眼下也分不出心神再问。她现在整个人几乎是背靠在他怀中，被人流推着往前走，不知是被妖气熏得还是什么别的原因，头脑晕乎乎地，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刚刚应该买个凝神珠的。
他们越走越深，周围的妖也越来越少，最终来到了妖市最深处的一座紧闭的阴暗楼阁前。站定不久，楼阁的门缓缓打开，一位笑靥如花的兔妖从中走出，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视一圈：“不知二位修士来我万妖楼所为何事？”
“买消息。”她回答道。
兔妖随即细细感受了一番面前男修士的威压，红彤彤的眼睛转了转，客气地引路将他们带到了楼阁最顶层的暗室中。
说是暗室，其实就是灯点的少些的茶室，其余和人间茶楼的布置也没什么两样。
等了没一会，兔妖毕恭毕敬地引着一位端庄温婉的女人走了进来，若不是她也没有遮掩妖气，华服加身容颜精致，让人只觉得宛如凡间的高门贵妇。
沈遇白一语道破了她的身份，向她颔首道：“徐楼主。”
徐楼主和他应该是旧识，闻言微微一笑，“御霄君今日怎地突然造访？”
三人在茶案前坐下，他不咸不淡地回答，“龙珩应该和你说过。”接着转头温声同她解释道：“龙珩就是妖市主人的名字，他是应龙族，徐楼主叫徐知微，是白泽族。”
矜贵的凌云宗宗主一前一后同在座两位女子说话的态度和语气大相径庭，徐楼主面色古怪地看着他们，主要还是在端详她，可能在好奇沈遇白怎么对上她跟变了个人一样。
闻雾青迎上徐知微打量的眼神，笑盈盈大方地打招呼，“徐楼主，我是凌云宗御术峰的闻雾青，和沈师兄来买消息的。”
沈师兄？按下立刻马上想去和龙珩八卦的心，徐知微也朝她和气地笑了笑，看起来亲和得宛若邻家姐姐，“龙尊主只和我说你们会来，没说来做什么。”
“我们受妖王的委托，寻找他失踪多日的幼孙鹿澄，一路追踪鹿澄的气息到绮梦城就消失不见，故而想来妖市问问有没有他下落的线索。”
听完她的话，徐知微的回答模棱两可：“几日前，确有鹿蜀族来到绮梦城，但我并不确定是不是鹿澄。”
“那徐楼主可知那鹿蜀族现在在什么地方？”她追问道。
“抱歉，绮梦城并不是什么事情我都清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那位鹿蜀族不在这里了。”
不在绮梦城，却追踪不到，看来确实是被人在此隐去了气息又带走。
沈遇白得到想要的答案，准备和她离开此处商量后续的安排，她却没有起身，问起了别的事。
“徐楼主，应该不止鹿澄一只妖被带到绮梦城后踪迹全无吧？近些年这种事发生了不少，对吗？”
闻雾青的语气很平静，平静的肯定。
徐知微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嘴角却轻轻上扬，笑得有些勉强，“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都是被人族修士带来的。”
她身边坐着的沈遇白眉头微蹙，审视的目光落在徐知微身上，没有谁能在合体期大能的威压下撒谎。
笑容再也维持不住，徐知微闭了闭眼睛，明白是瞒不住了，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你说的没错，不过他们不是被带来，而是被绑来的，大约十年前开始，不断有黑袍修士将妖绑到绮梦城然后气息消失，这么多年来少说也有几百只妖，但我不知道那些妖是被他们杀了还是离开了绮梦城。”
沈遇白语气冰冷，“你为何不报？”
“他们抓的都是以前滥杀过人族的妖，就算真被杀了，也是因果轮回。”徐知微垂下脑袋，声音沙哑。
她没想到徐知微还挺有正义感，残忍滥杀的种族，不管是人还是妖都死不足惜，可如今有律断司，那些黑袍修士的做法并不妥当。
徐知微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继续说道：“那些妖自妖王签订和平协议后确实没再作恶，律断司也不可能因他们以往的恶行判罚他们，可曾经的伤害能就此泯灭吗？”
一个妖族，就算是正义感爆棚，又怎会如此痛恨多年前作恶的同族？除非…
“你有在意的人被妖杀了，黑袍修士帮你报了仇，是吗？”
眼中含泪的徐知微没想到她如此敏锐，凄苦地笑了下，泪水止不住地流，面上的表情似是陷入回忆。
“阿晏是个很善良的修士，五十年前，他捡到被其他修士重伤的我，他没有在意我是妖，把我带回宗门养伤，温柔地照顾我，待我伤好后也没有让我离开，而是说我留也好走也罢，别再受伤了，要是不慎再被修士伤害或者没地方去，就来找他…
“我和阿晏做了十年的朋友，从没见过他歧视任何一只妖，还力所能及地帮助所有遇到麻烦的人和妖。
“可就是这么好的他，被妖给抓住，还虐杀致死！阿晏的师父师姐想为阿晏报仇，可就因为不久后签订了所谓的和平协议，那妖的罪行被一笔勾销，逍遥法外几十年！
“而我，连化神期修为都没有，如何和那恶妖以及他背后权势滔天的族人对抗？”
闻雾青沉默许久，叹了口气，“于是你便和那些黑袍修士合作，任由他们将妖掳至绮梦城杀害，条件是帮你报仇。”
胡乱将脸上的泪抹去，徐知微冷冷笑道：“他们不该死吗？那些妖没有一只是无辜的，最少沾了几十条人命，凭什么我的阿晏死了，他们可以活着！”
她想不出辩驳的话语，在某种程度上，她是认可徐知微的，杀人偿命，不能因为改过自新就既往不咎，三界为了安定签订和平协议，擅自越过受害者的亲属爱人替他们原谅了罪犯，亲属若是报仇还要被律断司审判。
可人族和妖族沉疴已久，倘使杀过人的妖、杀过妖的人都要偿命，就连沈遇白和妖王都得死个几千几万次。
沈遇白对徐知微的想法和作为不予置评，他只想找到妖王幼孙，看向面色复杂的闻雾青，说“我们走吧，她不会告诉你鹿澄的下落的。”
来时还饶有兴致地逛着，离开时她一眼也没再看那些新奇的妖族产物，沉默着前行。
迈出妖市大门，那位豹妖还在原位坐着，瞧见他们出来大手一挥，应是把印记抹去了。回到仙门通讯处，辞辞等人已等候多时。
还是那个茶室，众人听完她一点也不绘声绘色的描述，除了叹息就是摇头唏嘘。
若只是一两个修士做的也就罢了，从徐知微的话可以得知，黑袍修士应该是一批人，或许遍布整个修真界，现在还抓了妖王幼孙，一旦被妖族知晓，妖王再和善再不介意孙子被杀，也不一定能平息得了整个妖界的怒火。
温仪说不出谁对谁错，但无论如何，他们不可能由着那些黑袍修士将鹿澄杀害，继续作乱，使几十年来的和平共处化为乌有。
他朝沈遇白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我们现在要去哪里找鹿澄？”
沈遇白启唇回答：“凝霜门。”
她有些不解地问道：“为什么是凝霜门？”
“徐知微的发间簪了根玉钗，那是寒玉石，只有凝霜门所在的寒玉山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