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晏,全名乐晏,不是他,而是她。
凝霜门只有女修。
萧华黎口中的阿晏和徐知微说的一样,她非常善良,天赋高修炼也很努力,是凝霜门五长老的亲传弟子,本是宗门里耀眼的新星,却在三十二岁那年外出除妖时,不幸被妖杀害。
阿晏除的是作恶凡间的坏妖,任务完成返回宗门,在半路上遇见一位修为远超她的大妖,感知到她身上新鲜妖丹的气息,不由分说直接祭出杀招。她掏的是妖丹,那大妖便也毁了她的丹田。
在那个修士和妖族势不两立的时间点,那位大妖的做法算不得什么恶劣,甚至称得上常见,毕竟修真界也有无数修士不管妖是好是坏,只要遇见一律灭杀。
阿晏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回到宗门,最终在宗门口断的气。她的师父师姐悲痛欲裂一心想为她报仇,谁知妖还没找到,先传来三界签订和平协议的消息。
于是有再多的血海深仇,都得按下、忍下、咽下。
可阿晏的师姐太恨了,恨到往后几十年每个日日夜夜,眼前都会浮现阿晏善良纯洁的笑容和浑身是血躺在她怀里死去的模样。
她的内心是和徐知微一样的体会和感悟。
凭什么?
凭什么没做过一件坏事,没伤过一只无辜妖族的阿晏要落得个这样的结局?凭什么有仇不能报有债不能偿?凭什么那只妖可以活得逍遥自在,阿晏就只能长眠于地下?
师姐无法接受息事宁人的方式。
她经年累月找到一个又一个有和她相同境遇的修士,他们共同披上黑袍,只为了为心爱之人复仇。谁的修为合适时间线妥当,谁就做局把妖绑到绮梦城,再在那里交给对应的修士带走处置。
互帮互助,保守秘密。
一共五百六十一个黑袍修士,一共五百六十一只妖。
一命还一命。
鹿澄是最后一个,他该以死偿还阿晏的命。
鹿澄有错吗?他只是做了彼时众多妖族都会做的事,倘若当时他碰见的不是修为在他之下的阿晏,而是其他大能,他也极有可能会当场毙命。
阿晏的师姐有错吗?她只是想为朝夕相处一同长大的师妹报仇,她清楚阿晏是善良的不滥杀无辜的修士,可妖知道吗?或者说,妖在乎吗?
怪只怪这个人族和妖族互相残杀的世道,怪只怪和平协议签订得太晚,又太早。
他们为了表面上的和谐,无法明目张胆地手刃仇敌,只得用这种手段。
修士会联合起来偷偷杀妖,妖族也未必没有过。
然而新的命债又该如何偿还呢?
还来还去,两个族群终会回到对立面。
最后苦的,还是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和妖。
阿晏的师父很早就想通了,放下心结不欲为徒弟报仇,但阿晏的师姐不肯罢休,就算鹿澄是妖王的血脉,她也要试试。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鹿澄并没有死。
萧华黎领着他们去到阿晏师姐乐舒的院子,没有鲜血,没有折磨,雪茫茫的一片,鹿澄低头直直地站在乐舒面前,而乐舒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她的哀恸所有人都明白。
五长老也来了,她已经失去了一个弟子,她知道,另一个弟子也保不住了。
她满脸祈求地看向沈遇白,艰难出声,“沈宗主,能否看在妖王幼孙并未伤亡的份上,网开一面,饶过乐舒。”
沈遇白的话依旧冰冷,“她是没有杀鹿澄,可你能保证她这些年没有参与杀害其他妖族吗?而且我饶过她没用,律断司自有公论。”
作为黑袍修士的一员,没有人的手是干净的。
律断司才不管他们之间的深仇大恨,和平协议签订后,以往恶行既往不咎,只要没再作恶,就绝不能枉死。
乐舒在暴雪中渐渐停止哭泣,望着天空似是解脱地笑了,“我会在这等律断司来,无论什么刑罚,我都认。”
临走前,闻雾青问了乐舒一个问题。
“徐知微是故意暴露你的身份,对吗?”
乐舒坦然承认,“是我让她这么做的,这件事该在我这里画上句号了。”
雪片如被撕碎的恨意,簌簌而下,须臾间,只剩无垠洁白。
闻雾青等人没有等乐舒被律断司带走就先行离开了凝霜门,在他们来之前,乐舒就已经和萧华黎坦白所有始末,因此萧华黎才在知晓他们的来意后能够和盘托出。
她肯带他们去找乐舒,足以说明她不会包庇弟子,他们也不必非要守在那里。
他们的任务是找到妖王幼孙,不是为哪一方伸张正义,更不是维护世间秩序。
返回绮梦城的飞艇上,辞辞非常好奇乐舒为什么没杀鹿澄,刚落地飞艇甲板便问了出来。
“我在得知她是为何要杀我后,没有挣扎反抗,让她尽管拿去我的妖丹,以命抵命。”鹿澄望着天空中飘洒的雪花,伸手触碰。
他站在寒风凛冽的大雪中,和他们说着他的故事。
“鹿蜀族生来就是祥瑞之兽,本该是被人族视为幸福和吉祥的象征,却一直被恶意屠戮,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我。
“乐晏是我杀的最后一个人族,在她之前,我只要碰见杀了妖族的修士就会立即动手,这是我长年累月的习惯。
“我知道那些修士并非都是滥杀无辜妖族的人,可一个一个去辨别太累了,修士们杀妖的时候又会确认这妖有没有作恶过吗?
“爷爷和人族达成和平共处的协议后,妖族被慢慢接纳,我也得以去体会了人间的生活。我发现不仅是修士,很多凡人也会对我投以善意的目光,那些年我过得很快乐。
“慢慢地,我开始发觉自己以前错的有多离谱,不分青红皂白杀了那么多无辜修士,现在还无耻地享受着人界的美好。
“乐舒找上我的时候,我是自愿和她走的,我很早就知道死在我手里的最后一个人族是个非常善良的修士,她杀的妖也是恶妖。
“我和乐舒忏悔,希望她能杀了我。她并不想挑起纷争,可她太恨我了,抓我来又狠不下心动手,也不准我自戕。最终折磨的是她自己。
“回去后,我会同爷爷说明一切,为她过去的所作所为求情,也会请求律断司莫要给她定太过严苛的刑罚。
“而我,会努力用我的一生赎罪,不管能不能得到原谅。
“我也不配得到原谅。”
-
目送鹿澄和妖王亲信离开,他们也该回宗门交付任务。绮梦城传送阵中,还是沈遇白掏的灵石,还是扶着他的手臂,转瞬一行人就出现在凌云宗地界。
任务是林秋水接的,任务述职自然也是她来做。
主峰执事堂,长老们静静地听林秋水陈述,本是按部就班的把任务经过说明白,好让执事堂记录在册,她却参杂太多主观色彩,还点评起事件的关联人。
在林秋水说到“乐舒有罪,徐知微也不该逃脱”后,闻雾青厉声打断了林秋水,面上是一片肃然,“够了!徐知微要逃脱什么?你凭什么认定她有罪?”
林秋水自以为不着痕迹地看了眼沈遇白,冠冕堂皇地答道:“徐知微明知黑袍修士将妖带到绮梦城后,隐去气息交给讨命人,知情不报,怎么不是罪?”
闻雾青冷冷地注视着她,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寒意,“徐知微没有义务主动告知他人,这么多年也无人问过她。黑袍修士们没在绮梦城杀妖,出了绮梦城那些修士怎么对妖都和她没关系,我们去找她后,她不仅交代了实情,还为我们指明凝霜门,没有她,真相会掩埋得更久!”
她横目林秋水又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紧蹙眉头不再看她,口吻依旧冷淡:“别说徐知微,乐舒会不会被定罪都无法论断,据昨日律断司的消息,她参与杀的妖族在和平协议后曾私下作过恶害过人,若她肯把那五百多名黑袍修士供出来,更是无可指摘。”
当然他们都清楚,乐舒不可能那么做。
在林秋水开口辩驳前,执事堂长老出声给此次任务述职定性,“这个甲级任务只要求你们你找到妖王幼孙,你们好好说清是如何找到他的便成,其中的隐情和人物关系与任务无关,不必赘述。”
长老又问了他们一些细节,将整个任务事件内容完善,随即挥手一抹,任务令牌消失,相应任务积分被记上,可以用此积分兑换宗门内的丹药灵器。
任务已了,众人便准备起身离开,却听见沈遇白不带感情的语调响起。
“这名弟子在执行任务时屡次对师叔出言不逊,且心术不正品性欠佳,不堪为内门弟子,今逐出内门,降为外门弟子,徐峰主可有意见?”
“都听掌门的。”
徐苏木当初就说过林秋水若能完成甲级任务就不惩罚她,方才听她说的那些话就已经十分后悔再给她一次机会,现下听沈遇白这么说甚是称心。
他们二人一应一和的处置犹如晴天霹雳一般,将林秋水的百般算计化为泡影,她不信自己会是这样的命运,没了方才的自以为是,跪倒在地大声哭求,“掌门、峰主,我知道错了!求求你们不要把我逐出内门!求求你们了!”
辞辞等人对林秋水的“知道错了”敬谢不敏,每次犯了事林秋水都这么说,可到下次她还是会继续做出匪夷所思的事来,有恃无恐到好像全世界都要听她的都要围着她转一样。
见沈遇白和徐苏木对她视若无睹,径直越过她走出执事堂,林秋水瘫坐着,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呢喃道:“不可能的,沈遇白不可能这么对我…”
现下所有人都已经离开执事堂,这话只有落在最后的闻雾青听见了,她脚步停顿住,皱着眉心回眸,疑惑道:“为什么他不可能这么对你?”
林秋水没有答,还在喃喃自语嘀咕“不可能,不应该”,像得了失心疯似的。
这次他们外出做任务,只要不是傻的,都能看得出林秋水对沈遇白有不一般的情愫,或者说她那么多出格的行为都是想博得沈遇白的关注和欣赏。
那她又是为什么觉得沈遇白就吃这套呢?沈遇白明明一直都表现得极其排斥和厌恶她。
辞辞他们想不明白,但闻雾青能猜得到。
林秋水是穿书女,她应该是在书中了解到沈遇白的一些个性和喜好,于是特意这么做迎合他。
别看沈遇白现在表面上是厌恶她将她逐出内门了,实际上…
【宿主,毁灭吧,负五十了。】
757麻了,它的宿主刚刚那番为徐知微和乐舒出头的话它觉得一点问题都没有,可不久后沈遇白居然对仗义执言的宿主掉了整整二十的好感度。
三观不正的男主,不要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