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忙着忙着等到了阿兄再次传来的家信。
距上一封信,过了好久好久了,久到当时开出小花的树落了花,绿叶疯狂生长。
阿娘盼了好久的信。
也是江之禾盼了好久的,她真的很想知道阿兄是否和端亲王结识。
信中,阿兄说有太多的事要办,他本想回家和家人团聚,但京城事务繁忙,一时无法脱身,再者,他当时未在京城安定,只在最初托人报了平安。如今他已然安定下来,想要将家人接入京城。
阿娘红着眼睛听完了信,有着自豪和对阿兄的担忧,官场不易,阿娘一直觉得,考取功名,不过是从这个泥潭跳进另一个深坑。
阿娘想让阿兄安安稳稳的,可是阿兄心里有着大抱负,常言:“愿为苍生燃灯火。”
阿娘不舍,最后也随他去了。
阿爹是沉默寡言的,但是阿爹无条件支持阿兄的选择。
阿兄就这样踏上了求学路。
阿兄想尽孝道将家人接京城,言若是爹娘同意,就派人来接了。
江之禾给爹娘念完信的内容,等着两人的想法。
江之禾阿爹的脚伤已经好全了,拐杖放在墙角落了灰,阿爹沉默了许久,久到烛火忽闪,一滴滴蜡油缓缓滑下。
江之禾知道,她爹娘舍不得这里,舍不得生活了多年的老屋,舍不得邻里乡亲。
江之禾一直觉得她阿兄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信中还附有其他,是专门让江之禾看的,如果阿爹阿娘不想走就照着上面做。
或许不算未卜先知,而是摸清了爹娘的想法。
但是她阿兄这次算漏了,她阿兄的计划是先让江之禾来京城,再一步步将二老接来。
江之禾不想,江之禾不想丢下阿娘和阿爹。
江之禾想着给江寒朔回信拒绝,她阿爹突然发话了。
“阿禾,你进京吧。”
江之禾:“啥?”
“阿爹……”
她阿爹止住了她要说的话。
“阿禾,你还记得吗,之前有一个道士说你前途不可限量?”
“阿爹,江湖术士说的话怎可相信!”
江之禾猜到阿爹要说什么了,她想着阻止,但是阿爹一点不给她机会。
“我和你阿娘当年左思右想,在这么一个小村落,如何无量,现在我们知道了,你的机遇在京城。”
她阿爹顿了顿,阿娘嘴唇微张,又闭上了。
“我和你娘,只希望你们两个好好的,爹和娘这些年一直没答应别人上门给你说亲,我们知道,你的落脚不是这。”
江之禾惊了,她没想到阿爹阿娘想过这么多。试图挽回两人这让她觉得荒唐的想法。
以前江之禾说什么她阿爹阿娘都会听她的,但是今天不知为何,两人倒像是早就商量好的,要送她去京城。
江之禾最后还是踏上了进京路。任凭她怎么跟阿娘撒娇,阿娘都要让她去。
十几年来,江之禾第一次和爹娘闹性子。她一点也不想去,京城到底有谁在啊,非让她去……
她坐上马车时板着脸,想让阿娘看出她不愿意,等阿娘心软,可是阿娘没有,反倒是她看着阿娘红着的眼眶先心软了。
江之禾跳下来,抱住了阿娘。她阿娘眼泪掉下来。
江之禾不想在走前让阿娘不高兴,算了,她还是笑着走吧。
不短的一段颠簸,终于在江之禾感觉自己快被折磨成一个无情无欲之人时,京城到了。
进了京城,江之禾探头望马车外,被京城的繁华吸引了全部注意。
马车刚驶入时,从远处就听见了街上热闹的声响。
小贩的吆喝声,路人高谈阔论,江之禾时不时还能看到几个阿兄和清然给她提起过的外邦人。
这就是京城啊,人来人往,接纳着五湖四海之人。
江之禾一时看呆了。
马车在一座小宅旁停下。今日休沐,江寒朔正在门口等着迎妹妹。
“阿兄!”
江之禾下了马车,激动地小跑向江寒朔。
“小妹长高了,也瘦了。”
江寒朔看到江之禾第一眼就开始感慨,江之禾老是觉得自家兄长多愁善感。
“我还壮了呢。”
江之禾插一句,江寒朔无奈拍拍她的头,带着她进了门。
这是一处小宅子,是江寒朔跑了好几处看地找到的,环境僻静,房价在他承受范围内,他让妹妹来是来享福的,自然要考虑好一切。
江寒朔看着妹妹好奇的四处探头,心想,还是小孩子心性。
江寒朔亲自安置好了自家妹妹,正准备提议带妹妹出去看看京城,书童突然来报,说是端亲王来访。
江之禾听见端亲王时,心头突地一跳。
“兄长和端亲王……交好吗?”
只见江寒朔摇摇头:“不,仅几面之交。”
江寒朔出去迎接端亲王,江之禾不好见外男,京城规矩多,不像家中。江寒朔让她在后院等等。
江寒朔在正厅拜见端亲王,他看到端亲王时忽地觉得跟之前见到的亲王殿下,给他的感觉不一样,现在是柔和的。
江寒朔一时搞不清端亲王的来意,只能在寒暄中试探其人意思。
两人打了好几圈太极,端亲王突然提及听说他妹妹来京了。
这事江寒朔没故意瞒着,也知道凭亲王殿下想知道这些也易如反掌,但是一个与自己没交集的外男提起未出阁的妹妹……
江寒朔脑中想法千回百转,他面上不显。
只言:“殿下神通。”
李渝本来听说江之禾来京城了,就特别想早点见到她,谁承想看江寒朔的样子,是把自己当坏人了。
头疼……
李渝一直没收到过鸽子传过来的任何一个来自江之禾的信,她还派人偷偷去看过,发现江之禾无事,只是没有跟自己传信的想法,她当时难过了许久。
“江大人勿怪,本王有一个表亲妹妹近日要来京中,多年不见,本王不知如何相处,听说令妹至京,想着同江大人交流一番。”
假的,其实都是李渝的借口。但是她不能让江寒朔看出来。
语气诚恳,眼神清澈。
江寒朔姑且断定这位端亲王说的是真话。
“殿下言重了,实际上家妹与下官也多年不见,全靠书信,或许给不了殿下有用的法子。”
言下之意,你不行,我也不行,别来找我。
李渝听出来了,但她不能就这样走了。于是她开始扯别的,问为什么要找这么偏僻的房子。
江寒朔答:“在下任职不久,银两有限。”
别扯有的没的,就是没钱。
李渝:……
她就想拖点时间说不定能见见阿禾,怎么就那么难。
江寒朔还是对她有些怀疑。
李渝扯东扯西扯到词穷没有东西可说,愣是没有见江寒朔提出让妹妹见一见她的想法。
……好兄长。
李渝头疼……
罢了。
李渝编不下去了,她把这几年跟母后编谎乱讲的功力全用上了,只是江寒朔,他,油盐不进呐。
李渝无奈提出告辞。江寒朔喜上眉俏,一时没绷住,在李渝看过来时拼命憋着。
李渝带着侍从,穿过庭院,她无意瞥见了桃树后的一抹青色身影。
她认出来了,那是江之禾。李渝只匆匆来得及看到那双闪着光的眼睛,江之禾躲过了。
李渝就这样走了。
江之禾本来在屋内等兄长,但她耐不住好奇心,还是跑了出来。
跟李渝对视时,她满脑子都是。
不愧是兄妹,跟清然长得就是像。
江寒朔很受重用,这点是江之禾从天天基本上只有晚上吃饭时能见到阿兄得出的结论。
阿爹阿娘说她的机遇在京城,但就江之禾这段时间的京城生活,她觉得,当年的老道纯粹在扯淡哄阿爹阿娘开心。
在家的小村庄里,她随时都可以往外跑,她喜欢穿行在山林里,总会有几只飞鸟在身旁盘旋,薅几根绿草咬嘴里。不像现在,待在屋子里看着从家中带来的医书。
京城规矩多,形形色色的人也多,阿兄不放心她,不让她独自出门。
唉。
窗外已经飞过三只小雀儿,两只翩翩蝴蝶,还有一只黑色的小猫。
江之禾的思绪一直随着窗外经过的事物飘。
猫?!
江之禾看到猫突然来了精神,放下书跑出门。江之禾来到看到猫的地方,那只小猫正静静卧在院中的几棵紫薇树下。
江之禾看到小猫太激动了,完全没去想,阿兄从没给她说过家中有猫。这猫是何处来的,这个疑问只在江之禾脑中闪过一下,就把它挥向天外了。
说不定是不小心跑进来的猫。
江之禾怕吓跑了小猫,蹑手蹑脚接近,屏着呼吸。那猫看着好像不怕人,江之禾离它很近了,小猫只是睁眼看了她一眼,又偏头继续趴下了。
江之禾的手轻轻摸上了小猫的头部,一下一下划拉着试探着小猫。
忽地起了一阵风,紫薇树被风吹动,枝叶摇晃,几朵紫薇花在空中飘动,旋转着。
黑色的小猫突然起身往树上蹿。
江之禾顺着小猫往上看,看到了一个正阖眼躺在树上的人,是端亲王。
江之禾一惊,小猫已经爬上那人的身上,树上的人睁开眼,和江之禾遥遥相望。
江之禾自认为自己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但是今天这一幕,她从来没预见过。
一个在某种程度上属于完全不认识的人,出现在自己家中,这是多奇怪的事情。
就算这人是清然的兄长也不行。
江之禾警惕着,往后退了退,学着阿兄前段时间给她找的礼仪姑姑的样式,行了礼。
“民女江之禾见过殿下。”
“你就是那日躲在树后的……”
那人话还未说完,江之禾一紧张,飞快回答。
“是民女,民女无意冒犯殿下,还望殿下恕罪。”
端亲王抱着怀里的小猫,从树上一跃而下,带起枝叶繁花索索。一朵白色小花随风飘落在江之禾发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