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智。”陆川一进医院就东奔西跑，此刻才停留半刻，蹲在我面前，“你在这干守着也没用，这有我，你先去包扎一下，让医生给你的嗓子做个检查，然后再过来好吗？”

我怔愣地摇头，神思还没从那场事故中脱离出来。

刚刚那辆大众撞到了宋远身后的高速带，当场报废，宋恒受到巨大冲击，从车里救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没了意识，相比之下，似乎宋远要好一点，起码当时还没有彻底晕死过去，我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还很轻地碰了下我的手，然后也没了意识。

我抱着他，一路抱到了医院，把他放在病床上，看着医生把他推进手术室，有护士过来提醒我，让我去另一个病房包扎，我摆摆手，靠着墙跌坐在地上，蜷起腿，抱着膝盖，在病房外面等。

我要等宋远出来，如果他出来看不到我的话会伤心的，我有好多话要跟他说，我不能走，不能走。

陆川闭闭眼，叹了口气，接过护士手里的工具，扯开我的衣领，用棉签沾着酒精给我消毒，酒精渗进肉里，激起密密麻麻的疼。

“你他妈一身血坐在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把他撞成这样呢？能不能听点话？让我省点心！”陆川动作很粗暴，眉头也皱得很紧，脸上都是不高兴。

我抿抿唇也只能说一句，“对不起。”

“少他妈说这三个字哄我，一个你一个宋远，天天就会跟我说这些屁话，然后我说的一个字也不听。”

陆川简单给我处理了下，收起胶带，扔在我身上，“愿意守你就自己在这守着吧，我去一趟宋恒那边。”

听见这个名字，我生理性的恶心了一瞬，嘴角抽搐了下，但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宋恒他——”

“大概率是不行了，救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没气了。”陆川坐到我身边，仰起头靠在后面的白墙上，“就算这次神仙保佑能救活，最多也只能是个植物人了。”

“那宋远呢？”

“小远不会有事的。”陆川转脸看我，“宋恒虽然变态，但他不会真的对宋远做什么，但对你就不一样了，他是真的会杀了你的，宋远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让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你安然无恙，他顶多受点伤，可我真没想到——”

话没有说完，陆川叹了口气站起身，跺了跺脚，准备离开，“再多的让小远自己跟你解释吧，不过小智，我希望现在，你愿意开始相信宋远是真的爱你了。”

手术灯灭了，宋远从病房里推了出来，身上插满了管子，我想去拉他的手，可他的手一只夹着仪器，另一只在打针，我的手一时无处安放。

“你是患者的什么人？来接他的吗？”

什么人？

好熟悉的问题。

债主？哥？救命恩人？

“男朋友，我是他的男朋友。”我下意识回答。

护士顿了顿，眼神有些古怪，但还是把单子放进我的手里，“那你跟着我走吧，他的病房在22层。”

“病人现在还很虚弱，如果醒了，你立马按铃喊专业人员过来，如果没醒，就在这守着，看吊水快没了，去门外喊护士过来换。”护士把宋远安置在病床上，一字一句地跟我交代着，“还有，你看他嘴唇干了可以用棉签沾点水给他擦一下，身上那些脏的，你也能给他擦，但是要小心，他身上有很多伤。”

“好。”我连忙点头，目送护士离开，然后坐到床边，静静地看宋远的脸。

宋远本来就白，现在被病床衬得更白了，脸上的血痕就显得格外刺眼，我皱皱眉，伸手想替他拭去，可擦不掉了，血已经干在了他的身上，像是一个又一个特殊的印记。

我去卫生间拿了一条毛巾，润湿，抬眼看见镜子里的自己，脸上也不干净，白一块红一块黑一块，没比宋远好到哪儿去。

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宋远说要跟我留一个情侣纹身这件事。

我出了洗手间，慢慢地解开医患服的扣子，一点一点脱下来，我的手在发抖，眼睛直直地扫描着宋远身上的每一条伤疤。

怎么会这么多呢？

手臂内侧，小腹上，背上，很多疤痕。

有的刚刚被处理过，白色的纱布还在轻微透着红，有的已经结痂了，和我手上的那条一样，棕黑色的疤痕下长满了白色的新肉。

处理过的是刚伤的，那剩下的那些已经快长好的伤口呢？

宋远以前身上很干净，没有这些东西的。

毛巾在手里，我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好像哪里都埋着雷，擦哪里都会碰到伤痕。

我闭闭眼，手向上摸到了宋远的脸，他睡得很香，很平静，眉头微微皱着，不知道梦到了什么。

宋远，我们没有见面的这些天里，你到底干了什么，把自己弄得这么一身伤？

心里很难受，我握着毛巾，一点一点轻轻地擦，头发上有血块，我擦不干净，脸上有很多小擦伤，我不敢碰，嘴巴也干了，我盯着看了会儿，起身倒了杯水，喝了一口，把唇印上去，润湿他的唇。

手放在他的胸口，那里有我的名字，心脏在掌心下跳动着，规律又有力，告知我这个人没事，他只是睡过去了，会醒过来的，一定会的。

我摸着他的眉眼，在脑中重新雕刻他的样子，这里破了一点皮，那里多了一颗痣，我在心里默默记录着他的变化。

病房门被敲响，陆川穿着白大褂，带着一个护士进来了。

“小智，先让她在这看一会儿宋远，你跟我去做个嗓子检查。”

我刚想摇头，说我没事，陆川抬手就往我脑袋推了一把，“我是通知你，没跟你商量，快走，一会儿宋远醒了你再倒了，我一个人招呼不过来。”

眼看陆川是真的要生气了，我只能转回头，把宋远的衣服重新扣好，起身把座位让给那个护士。

护士对我勾了下嘴角，漏出一个很礼貌的微笑，“您放心，我会好好看着的。”

我点点头，道了声谢，跟着陆川走了。

陆川带我去了另一个楼层，找到一个白头发的医生，把我按在凳子上，一句话也不跟我说。

“把嘴巴张大点，我来看一下。”老医生拿着仪器放进我的嘴里，压住我的舌头，我忍住干呕的感觉，尽量配合他的检查。

“咽喉肿大，还那么红，刚刚声带才恢复，怎么能用力喊呢？”老医生啧了几声，“吃点药吧，然后给你吊个水，打完了回家这几天能不说话就不说，保护下声带。”

我连忙点头，拿着医生开的单子，跟着陆川去取药，电梯里，我犹豫了下，还是开了口，“陆川。”

“没听见吗？大夫让你能不说话就不说。”

“你生我的气了吗？”

”我没有。”陆川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显示屏看，“我生的是你们两个人的气，一个赛一个的不要命。”

我几次张口想辩解，最后也只有一句，“对不起。”

陆川轻叹一声，回头看我一眼，电梯恰巧到了楼层，他什么也没说，拽着我的袖子，出了电梯。

护士给我拿了药，顺便给了我一杯热水，药吃完了，又拉过我的手，给我打针。

一切弄好后，我起身拿着药瓶想往回走，陆川喊了我一声，“去哪儿？”

我抿抿唇，“我要和宋远住一个病房。”

“你两本来就是一个病房！”陆川拿过我手里的针水，“能住一起还浪费什么医学资源，跟我走！”

我只能乖乖点头又跟着他走。

一路无话，直至到了病房外的走廊，陆川才停下脚步。

“小智，其实我没有生气，说到底这是你和小远的事，我没什么资格生气。”陆川转过身，眼神有些黯淡，“我也有喜欢的人，我能理解你们，我只是，只是有点发愁。”

“愁什么？”我有些不明白。

“愁你和宋远的以后，宋恒成了植物人，宋忠肯定不会放过小远的，等小远醒了，宋家少不了一场动乱，到时候你们该怎么办？你自己想过宋远醒了，你们之间的事吗？等他醒了，你要原谅他，继续和他在一起吗？”

我眨眨眼，没能立刻回答。

陆川等了会儿，见我没有反应，摇摇头，“就送你到这吧，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刚进门，护士起身对我笑了笑，便起身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宋远。

我挂好吊瓶，走过去牵起宋远的手，有点凉，我把他塞进衣服里，用体温去捂暖，像以前他对我那样。

窗外突然飘过几片叶子，手机日历跳出提醒，冬至了。

我哥捡到我的时候也是冬天。

其实我早就不恨宋远了，我只是生气他为什么总是骗我，那么多的谎言我辨别不清，我只是怕连他对我的爱也不过是泡沫，一戳就破。

可我爱他。

很爱他。

能怎么办呢？宋远，我除了原谅你，别无选择。

我只是需要时间劝我自己再去相信你。

雪花落下来了，我走到窗边伸手接了一片，放在宋远的脸上，冰化成水，留下一条水痕。

我盯着宋远看了会，低头下去覆住他的唇。

宋远，冬天了。

过完这个冬，我们再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