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打开的刹那，我的手被猛然攥住。

宋远在发抖，颤抖沿着手心传递到心里，我也有些心焦。

玄关有脚步声响起，交杂在一起，听上去很杂乱，很明显来的肯定不只有两个人。

我抬眼望去，看清的那一瞬，彷佛心脏被一只手扼住，险些喘不上气。

从玄关走进来的有两个人，分别推着一把轮椅，其中一个轮椅上坐着的是一个骨瘦嶙峋的女人，头发花白一片，手指颤颤巍巍地虚抓着身上披着的那件薄薄的披肩，视线没有焦点，嘴巴喃喃的，似乎在说着话。

另外一个轮椅上是一个头发近乎掉光的男人，闭着眼睛，手搭在腿上，似乎没有任何力气，整个人蜷缩在座位上，上身裸露着，下身只套了一条碎了边的黑裤子，他似乎在找东西，嘴巴时不时张大，喉结也在滚动，可没有任何声音。

我努力看清两位老人的脸，与脑中挂在墙上的那张照片上的脸比对，却是徒劳，在他们的脸上，我找不到任何的相似点。

可宋远似乎能找到，他松开我的手，站了起来，还踉跄了一下，站稳后又缓慢地向前走，一步一步靠近，没走几步却又站在一旁的宋忠拦住。

“别急啊，这么多年没见，看到你爸妈了，还能认出来吗？”宋忠出了声，走到宋远面前拦住他，“心里难受坏了吧，我的好侄子？说实话，我看见我的好大哥和大嫂成了这样，我都替你难受。”

宋远像是听不到他说话一般，脸上的表情都没动丝毫，只是撞开他的肩继续向前走。

宋忠被撞开也不恼，抱着手靠在沙发上，望着宋远的背影。

“心疼吗？不过你是该心疼心疼你爸妈的，你爸妈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为了你啊，小远。”

话音刚落，宋远的脚步猛得顿住了，回身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爸妈会变成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因为你啊。”

宋忠摊开手，耸了耸肩，很无辜的样子反问宋远，“要不是这些年，你一直乖乖地在我手里待着，你爸妈这么有本事，凭我再怎么厉害，也困不住他们啊？”

宋远瞳孔骤缩，身体在原地很轻微地晃了下，我赶紧跑过去，扶住他的胳膊，支撑住宋远，他才勉强稳住身体。

宋忠叹了口气，“你们一家人就是太重情了，想着这个，念着那个，到最后，困住的都是自己。”

宋忠很夸张地笑了起来，视线在两个轮椅间转了个来回，眉头紧皱着，似乎很为难，“今天难得大家都在，给你讲点故事听吧，你想先听谁的故事？”

我和宋远都沉默着，没有应声。

宋忠想了想，又改了主意，“算了，我猜你今天也没打算放过我，那就索性都讲给你听听吧。”

他脱下手里的外套，走向宋诚，很轻地盖在他身上，遮住他身上的裸 | 漏，“先讲我的好大哥吧，大哥啊，我最敬重的大哥，小时候我最喜欢天天跟在你屁股后面跑，你也不烦我，还那么照顾我，明明外国过得那么好，可听说公司遇难了，第一反应就是辞了国外的工作回来帮我，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呢？我那时候是真的想过要和你共荣辱的，可是——可是你怎么能抢了我的未婚妻呢？”

话音刚落，我和宋远皆是一愣。

“曲家那么大的家产就只有一个女儿，你知道我废了多大的心思，才入了他们的眼吗？可偏偏这个时候你回来了，你还带着曲曼一起回来了，明明你什么也没做，可凭什么这门婚事就给了你？爷爷喜欢你，爸爸喜欢你，现在曲家也喜欢你，那我呢？我呢？我才是集团的继承人，大哥，你怎么能这么抢我的风头？”

“公司因为你度过难关，你一个外亲的职位越什越高，我在公司里一点立足之地也没有了，可明明我也为公司付出了很多不是吗？大家为什么就只记住了你的好呢？”

“你不是一直好奇那封举报信是谁写的吗？其实你早就猜到了吧大哥，是我呀，是一直被你挡在身后的我啊，你怎么能继续待在我的公司里？我才是集团的掌权人，我才是宋家当家作主的人，你凭什么占着我的位置？是，你后来想走，可我怎么能让你走呢？你也知道的，只要你还活着，你就有机会搜集证据，澄清一切，那些人就又会拥护你回来，我怎么能给自己留这么大的一个隐患呢？我要让那些人彻底死心，要让他们恨你，唾弃你，这样他们才会对我忠心。”

“可我还是舍不得杀你，其实如果你乖乖的，你不会这么惨的，可你偏要和我作对，那我只能扒了你的衣服，挑了你的手，再断了你的腿让你不能反抗，也跑不了，可就算这样，你竟然还有办法逃，还好遇到了小远，可你没想到吧，大哥，小远已经认不出你了。”

“不过也多亏了那一次，我才意识到你有多在乎这个儿子，只要小远在我手里，你就永远也逃不出去。”

宋忠直起身，看向宋远，我立刻向前拦住宋远，宋忠也不在意，停下脚步，不再靠近。

“小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把你关在楼顶那间小黑屋吗？因为只有在那里，你爸妈才能从显示屏里看见，才能听见你的求救，才肯低头，跪在地上求我，求我给你一点水喝，给你一点饭吃，他们才会听话。”

我牙都要咬碎了，才勉强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可我都气成这样了，那宋远呢？

我回头想看一眼宋远，但宋远没在看我，他盯着轮椅上的宋城，呆呆地，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了。”宋忠走向另一侧，“该说说你了，我的好大嫂，还是该称呼你，未婚妻。”

“当年你亲自来和我说退约，因为你爱上的人是我大哥，为什么呢？你和他也不过只是在回程的飞机上见了一面而已，就一面而已，你就可以把大半的身家都给他，让他去救一个不属于他的公司？明明你都跑了，可听说他在我手里，竟然自己又回来了，可你没想到吧，你把小远藏得那么好，还是被我找到了。”

“我猜你当年回来是想着曲家能保你对不对？可是可惜了，那时候的曲家自身都难保，我泼在他们身上的脏水可不比泼在宋诚身上的少。”

“你是画家，为我大哥画了那么多出名的画，我让你为我画一幅怎么就这么难呢？我明明都答应你了，只要你画出来，我就放你走，可是十多年了，怎么就是画不出来呢？为什么每次画出来的都是我大哥？我就这么让你看不上眼吗？！”

“宋忠！”宋远这才有了反应，很大声地制止，“放开她。”

“放开她？”宋忠摇摇头，拉起曲曼的手，曲曼害怕地向后缩，他强硬地拉下她的袖子，露出手腕上的锁痕，“小远，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要锁着她吗？因为不锁着她，她就会想尽一切办法自杀，我不舍得她死啊。

“所以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死了，那我就会立刻让你们一家三口在下面团聚，但如果他们好好活着，听我的话，我就会好好对你，把你抚养长大，你小时候每次出去玩，我都会让人给你拍照片，就是为了让他们看，这样他们才愿意听我的话啊。”

宋远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扣进肉里，我伸手摸到他的手指上有血，可我也顾不上了，我的手在口袋里摩挲得快要起火，恨不得一枪毙了他，可又觉得那样实在太便宜他。

宋忠还在笑，“生气吗？小远？难过吗？可导致他们变成这样的不是我，是你啊，是你害得他们逃不脱也死不掉，只能在我的手里，受我折磨。”

“你放屁！宋忠，你个该死的玩意儿，少他妈胡说！”我怒吼。

宋忠顿了一下，走进我，宋远一把把我拉到身后，“你算个什么东西？你难道就没有伤害小远吗？你个变态同性恋，你知道小远因为你在公司里受了多少非议吗？”

“我愿意。”宋远一把推开宋忠。

宋忠站定后，呆愣愣地看着宋远。

“你愿意？哈哈，你们一家人可真像啊，我当年问你妈和你爸为了你受这么多罪，后不后悔的时候，他们也说的是，我愿意，你们可真高尚，你们都伟大，你们都会爱人，只有我是垃圾，是人渣！”

宋忠莫名变得暴起，眼睛都红了，死死地瞪着宋远。

“其实我最恨的是你，宋远，你以为是因为小恒吗？错了，我才没你爸妈那么伟大，宋恒也不过只是我众多儿子中的一个罢了，没什么好稀奇的，我恨你，是因为你和你爸太像了，连性子都像，你知道我每次看到你对小恒那么好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你爸，想到他小时候对我也是这么好，可他现在看我的眼神里只有失望，他甚至不愿意再叫我一声阿忠，我受不了，我不想他那么看我，所以，我把他的眼睛也弄瞎了。”

宋远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我放在他背后的手都能感受到他在用力控制自己。

“恨死我了吧？想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