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川良雄聚精会神。
黄色的小球在半空中划出上旋弧线,并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俯冲向下,最后凶猛撞击于距离底线堪堪几公分处,飞速反弹。
来不及反应,玉川慌忙屈膝,手腕向前,堪堪将球击回。
但还是太慢了,不等他平衡好站姿,网球就再一次掠网而来,直接擦着脚踝,如子弹般急速而过。
“40:0。”
周围的队友尽职尽责汇报分数。
完了,不用比了,未来的立海大副部长心中暗自叫苦,连续挽救三个局点并反超,他看向球网对面心无二念的现任立海大副部长,
这绝不是我能考虑的事!
“太松懈了!”
果不其然,赛后真田拧起眉头,恨其不才地怒斥输的一塌糊涂的继任者,这不仅仅是实战能力的问题,更重要的是,“居然打到一半就失了斗志,实在是太松懈了!”
玉川唯唯点头。
见状,副部长眉头锁的更厉害了。
但还不待真田内心组织好语言,熟悉的手机闹铃就猝然响起,提醒他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
“挥拍二百次!”
真田关掉铃声,厉声下令。随后,他简单换好校服,提起网球袋,极其不耐烦道,“我今日有事先走一步,至于部里其他成员的训练……”
玉川诺诺点头。
说起来,副部长你这算逃训吗?毕竟距离部活结束……不对!放心,我是绝不会让他们松懈的!
真田冷冷瞥了他一眼,某人瞬间噤若寒蝉。
副部长倒也不多追究,只是伸手推开活动室的门,并最后确认问:“还有别的事吗?”
“没……额,”
想起昨日与某前辈的交流,未来的副部长到底不放心,挣扎再三最终勉强开口,“副部长,关于下个月的关东大赛。额,柳前辈说,说要让我来全权制定关东大赛的人员安排,所以,关于部长他,就是,到时候,到时候部长他会出席比赛吗?”
不知道为什么,柳前辈这次决定放手。
没有额外资料,没有善意提醒,没有各种暗示明示对于外校选手从能力到心态堪称绝无死角的概率推算……
玉川,尽管说出来的话像冰渣,但前辈的声线依旧温润如春风,一切就交给你和赤也了。
是啊,玉川想,一切都要交给我和……我一个人了。
立海大的副部长停住了步伐。
良久,“关于这一点,”真田声音干涩,他不自觉握紧网球袋上的黑色塑料带子,“你先……算了,还是要看到时候部长的康复状况……”
那个人眼里的光似乎能吞噬一切,
但他还是道,
“我不确定。”
幸村精市从床上跌落。
手术的伤口隐隐作疼,但他不在乎,伸手抓着支架,跌跌撞撞地妄图站起来。只是可惜,太久没有下地的双腿早已失了力道,一阵摇摆无果后,“砰!”的一声,又一次跌倒在地。
电视里依然在放着都大赛的录像,声音开的很大,完美掩盖了这一丝不和谐。
又试一次。
没有奇迹。
我不明白,一次又一次,幸村索性放弃,他坐在地上,背靠床头柜,无论是倾听观看多少次,我还是不明白。
耳畔全是网球敲击的回音。
不明白立海大为什么会输。
冰帝,不动峰,青学,银华……反反复复,快进后退,无论怎么定格,无论怎么分析,到最后他都是绝望的不明白。
如果这样……
写着“无病息灾”字条因刚才的震动从床头飘落在地,幸村盯着幼驯染雄浑苍劲且隐隐透着不服输的笔墨,却是想到了曾经。
一轮又一轮的检查,一回又一回的医院,核磁共振的仪器早已熟知,空气中的消毒水味更是敏感……可是最后呢?
最后他居然还是像这样,只能狼狈不堪地躲在这里。
或许,这就是……
病房的门被谨慎推开,幸村仓促支起身,但看到来人后,却又松了一口气,短暂地瘫了回去。
是真田。
对方无声地走到心上人跟前,注视两秒,并没有多说什么,反而也随之盘腿坐在地上,与他一道。
“医生今早告诉我,”幸村抱膝,“我可以尝试下床了。”
只不过,可以归可以,成功归成功。
“嗯。”
你不用着急,回忆里的医生对他道,客气委婉,虽然合作教学手术极为成功,但是你腿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坏了不是一天两天,那么康复,自然也不会是一日两日。
真田关掉录像,轻轻将他搂进怀里。
“不要着急,”他说了和医生近乎一模一样的话,只是却将对方杂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语气十分坚定,“精市一定会好起来的。”
幸村睫毛一颤:
“嗯。”
可是,光一个好起来,立海大的部长不禁别过头,王座坍塌的幻象又一次虚无于眼前,真的就够了吗?
如果,如果和疾病一样……
但他不愿意在部员面前讨论这些。
“你啊,”幸村将全身放松,闭目靠在真田肩头。不过,仅下一秒,他就察觉到有几分不对,侧过头,惊讶问,
“今日是和谁交过手了吗?”
真田微微一愣,点头。
好吧,幸村无趣想,瞄向不远处鲜活灵动的百合花,不过倒也不奇怪,今天不是弦一郎固定探访的日子,且能让他拼到这个烈度,那么显而易见,
手冢你可真烦啊!
我手术才成功你就找上门是吧?
对我这么有信心吗?
不行!幸村极其不爽地想,虽然已经巧妙地把弦一郎的奋斗目标从单纯的“这是我和他的事”拐了个弯变成了“我决不允许他来打扰我最爱的亲亲宝贝幸酱(?)”,但找个机会,还是要想方法让那个呆木头远离那个从祖辈一直纠缠到现代的……
什么传承宿敌之类的,真是太讨厌了!
讨厌到幸村当场就伸腿踢了真田一脚。
“喂!”
真田猝不及防,当场就要发作。但他到底舍不得,只能佯装发狠地捏了一下对方鼻尖,怒道,“你的腿好了啊?”
“好了!”
幸村昂首道。
真田直接站起来,向他伸手,那你给我起来!
幸村听话,毫不畏惧地将手放进对方掌心,并且借着幼驯染力量的支撑,颤颤巍巍,摇摇晃晃,尽力让两条腿平衡地站起,然后……
又一次跌倒。
只是相比上一次,真田稳稳接住了他。
怀里的温度一如既往,身下的气息始终如一,而幸村却只是一言不发,死死咬住下唇。
之后,他决绝地推开对方,又一次展开双臂,尝试平衡。
再来!
而真田也同样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依然永恒不变地向他伸手,如石头一样坚固,如土地一般长久,
幸村再一次尝试。
又一次跌倒。
……
天边的云层从明到暗,高楼的灯光从暗到明,过道的行人来了又走,查房的护士走了又来,光阴寸流,人事代谢,唯独他的每一次行走不可避免,唯有他的每一次搀扶万古不变。
一次又一次。
直到,幸村双手摊开,一步,两步,三步……可还不等他面露喜色,就一个趔趄,又向前俯冲进真田怀里。
“可以了,”
真田终于开口,安抚似地拍了拍心上人的背,真的已经非常出色了,“不要着急,”他认真道,“大概就这几日,精市就能真正地好起来。”
幸村埋首胸口,笑了一下。
“嗯。”
他知道他说的不是纯粹的安慰。
之后,真田便慎重将人打横抱起,安置回床。他小心地为心上人垫好枕头,盖好被子,以及,弯下腰,在某人特意递过去的脸上,吻了一下。
“再见。”
他背好网球袋,戴好帽子,预备去赶赴最后一班新干线。
“再见。”
幸村也笑着向他挥手,只不过,“咦?”,透过病房门口狭小的缝隙,立海大的部长疑似是看到了一个些许眼熟的身影。
“怎么了?”
幸村眨了眨眼睛,他无法判断自己的视觉是否真的完全康复。因此,只是摇头道:“没什么。”
“快去吧。”
他催促道。
虽然心里含着多少舍不得,舍不得让他走,舍不得看他离开,更舍不得每晚只能通过微弱电波去感知彼此的存在,但无论如何,他是该放他走的。
真田听话,并最后不舍地抱了他一下,
扭头告别。
但是,伴随着立海大副部长脚步的远离,走廊的拐角处,深红色头发的少年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病房的名牌。
幸村精市。
他想起那个初见就一眼可知是立海大的后辈。
哪怕容色如朝阳,哪怕智慧如海浪,但只需要一眼,他就敢断定,对方是一个不折不扣不带一点水分的立海大。
你眼里的落日,能屠戮整个天下。
只不过,他把玩着手中的空易拉罐,那个时候就已经确诊的病,居然拖到现在都没有好吗?
都已经是关东大赛了啊。
但是,少年将喝完的空罐子抛进垃圾桶,扭头就走,无所谓,他太清楚立海大这一届的实力了,哪怕排除幸村这个彻头彻尾的怪物,真田和柳也足以维持昔日王座十六年来的不朽。
空荡荡的垃圾桶内,
只余一瓶功能饮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