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林佑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轻敲了两下防护服的通讯,静候三秒——
没人回音。
他们身上的防护服都是沃托依靠最先进技术生产的,不基于现实中的任何一种传播媒介,那么没有回音就只有一个可能。
平林佑悄悄地左右张望,原本靠在邓肯身上的那个年轻人一改刚刚虚弱的表象已经站直了,和平林佑对视上的一刻眼睛一弯。应该是一个微笑吧,那一刻饶是久经沙场的战士都晃神了。
下一秒他已经出现在十步之外。
平林佑都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可年轻人毫不犹豫地摘下防护面罩,汗湿的脸上勾勒出一个在平林佑看来极艳丽的笑容。
那就是他昏迷前最后的意识了。
醒来之后平林佑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去摸脸上的面罩,确认自己被暴露之后慌张地扑下床在墙上点来点去想联系总部。
墙面纹丝不动。
完全不同的触感终于让他的理智回笼,身上所有的通讯设备都被收走了,他不仅无法联系同伴,和总部也是失联状态。房中间的桌子上一盆青翠的绿萝刺痛了他的眼睛,惊怒之下直接劈手打翻,最终颓然地靠墙坐了下来。
在他不敢直视的角落里,绿萝叶子轻轻耸动了两下,朝平林佑转了一点。
卜姗在几株植物中跳跃意识,最后眼睛一睁。
她的房子里,有在煮营养膏的蓝周正试图往里面加自制胡椒,有在测试自己右手形态的宫永城刚把手变成一把伞,张思远卖力地往上面洒水,落了几滴到蓝周的锅里,被蓝周怒目而视。
显然最想要怒目而视的是卜姗。
“我在干活你们在干什么!”
蓝周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一声假装自己在认真听讲。卜姗面色稍霁,愤愤地给了剩余几人一眼说正事。关净化者的屋子都被阮姳做了特殊处理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声音,张思远看了两眼显示屏,意外地叫起来:“这里有异动!”
四个脑袋挤到计算机前。
张思远指着面前的波动图像饶有介是:“这个是对老大说的疑似这队人头头的检测,他在屋子里经历了疑惑焦急到绝望的过程之后现在......额......”
老大是张思远对蓝周的特殊称呼,蓝周对此已经接受良好。
蓝周蹙眉:“有什么不能说的?”
卜姗意识又跳过去看了一眼,也有点难以开口:“对着你的画像在心动过速。”
四个脑袋又一齐转向宫永城——这个房间是宫永城那间房子的仓库......卜姗此刻只剩爸爸妈妈感情好我就好的念头,迅速把另外两小孩裹跑去和其他人商量战略。
宫永城脸一红。其实是看不出来的,但蓝周就是无端觉得他脸红了。若是以往蓝周都还有闲心调侃他两句,可看宫永城久久沉默,蓝周也咂摸出了一点惊悚的结果。
在没有所谓恋人感情端倪的时候兰周向来是什么玩笑都能开,而一旦确认对方有超出范围的情感兰周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
宫永城盯着没关上的门,有些苦涩地笑了一下。
卜姗不时和蓝周同步那几个净化者的状态,搜下来的防护服和净化装置也被阮姳拿去过了一遍检查,看时机差不多了蓝周带着张思远推门而入。
平林佑早就已经进入绝望之后的平静期了,遗书的腹稿打了大半篇,还抽空怀念了一下可能已经离世的那个秀美的年轻人——听说污染物的手段可是凶残得非比寻常。
然后那个年轻人就出现在了门口。
在正对的角度下仔细打量,平林佑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眼尾上扬,刀刻一般的眉眼无端带着点阴冷腐烂的味道,目若寒潭,却像是从不知道哪个旮旯里爬出来的白骨,就算坐在地上他的腿也不住地抽起来。
来人也没立马关门,而是转过身很恭敬地侍候着,平林佑的目光一寸一寸往旁边移,一个形状很古老的笔记本电脑漂浮着进来,缓缓落到面前的桌上,甚至还有一个翻开页面的动作。
在看不见的时候人类的想象力几乎是无穷的,那一刻平林佑把培训手册上从异种到污染物再到天灾全都过了一遍,以期给自己一点精神力量,未果。
蓝周微垂着眼,合上门后慢慢走到平林佑面前。皮鞋踏在木地板上清晰的声音一下一下挑动着平林佑的神经,他整个人都不住地抖了起来。
那双他之前还觉得脆弱秀美的眼睛像刀一样抵在他的咽喉上,紧张地他都不敢呼吸:“说吧,把你干过的所有事都说出来。或许老天保佑你还能得个善终。”为了看起来更玄虚一点蓝周还在胸口比了一个手势。
半小时后,蓝周带着张思远出来,张思远把笔记本扔给阮姳:“坐标都在上面了,累死我了我靠。”
蓝周笑眯眯地拍了手:“装得很像啊,要是不用那种诡异的姿势端着笔记本进去就好了,我差点笑场。”
“你也不赖啊,那个手势我都看愣了,真有点玄学的感觉。”
一帮人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过来,蓝周总结交代了一下刚套出来的信息。
当初污染是从靠近赤道的地方大爆发的,而在高纬度地区能存活的植物很少,爆发初期各国中央有能力的人就通过各种手段往南北极跑,已经初具规模了。他们也接受后续逃难来的人,但筛选条件非常严苛,既要能证明自己的逃离路线也要能通过安全检测。
那种安全检测不亚于刑讯了,据平林佑所说,不乏有熬不过去死在里面的。当然,本着人道主义的尊重与多元,沃托也有不检测的出路。
到污染区做净化。
按照最初的法规是需要有改造或者异能倾向的战士来净化的,但培养一个战士的成本是多少,选一个敢死队的成本是多少——更何况他们还能劳务派遣,工资更低。无数徘徊在沃托外的可怜人走上这条路,至少能有口饭吃。到现在,这也已经是一个抢手的工作了。
蓝周对这些血泪史没兴趣,但潜意识里的情感作祟还是让人给他们送了点吃的。刚刚平林佑的叙述中有一个点总是让他很在意,在极寒之地建立的城市不论能源,粮食就是一个很大危机。
平林佑的叙述中把沃托完全描绘成了一个人间极乐园,但蓝周乍一耳朵就能听出来他是没有真正进过沃托的那一批,如果他说的属实的话,沃托内部不可能像他说的那样自给自足。
沉思间,卜姗突然转过头来:“这位队长脸部突然开始抽搐。”
话音未落,蓝周猛地拉开门。被完全密封的房间终于漏进了声音,木制墙壁上的抓痕触目惊心,平林佑伏在地上,两只手已经鲜血淋漓。
蓝周扑到他面前掰开牙齿,最后那颗牙齿上赫然是一个已经被咬破的红色胶囊,荧光绿的颗粒蔓延在他整个口腔中,所碰之处即刻带下一片血肉,不出几秒嘴里的肉已经像破裂的墙皮一样大块大块剥裂。
最后喷出一口混杂着口腔嫩肉的鲜血,平林佑已经闭上的眼睛。
一切变故都发生地太快了,待其他人赶到尸体都凉了半截。蓝周一拳砸得地板欲裂,
他怎么就没想到。
沃托既然会靠所谓的安全检测把想避难的人们拒之门外,那又怎么可能不对隶属于它的队伍做人体改造——又不贵。
宫永城赶到门口的时候就见蓝周坐在一片血泊之中,一眼就能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宫永城放缓脚步走到蓝周背后蹲下:“其他几个人也出现了自杀行为,”蓝周抬头,宫永城不忍地闭了闭眼,还是直视蓝周:“没救下来。”
蓝周满手的血,和平林佑别无二致,眼神却是极度的冷静:“解剖,沃托肯定有古怪。这些人死在这不出三天那边就会知道,我要在这之前拿到足够的信息,我们不能成为下一条待宰的鱼。”
用碳纤维草草搭了一个台子出来,蓝周手里拿着电锯一点不错地对着褚子民标的位置割下去。
褚子民是勉强能算是法医——他本科是学医的,得益于医学院严苛的考试要求,毕业这么多年系解竟还记得个七七八八。蓝周实习的时候就经常被法医室借调,动起手来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开颅的声音听得人牙酸,宫永城把一旁看热闹的小孩都赶走,转回来众人已经聚在那里观察着。蓝周指着额叶问褚子民:“我没记错的话,正常人的额叶是灰白色的吧?”
褚子民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平林佑静静地躺在那里,张开的颅骨像是恶魔一样蚕食着在场每个人的理智。
和刚刚平林佑嘴中药剂如出一辙的荧光绿色额叶真的很难让人忽视。
良久,蓝周轻叹一口气。
他发现自己穿来这个世界之后叹气的频率格外的高。若是没有这一遭变故,他真的能说服自己偏安一隅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呆着,但阴谋的味道都在他脸上了——就这么小一个县,算活人的就他一个,是怎么这么快就招来沃托的关注的。
这些疑问都只能随着这支先遣队的死亡暂时搁置了。
敏锐如阮姳,已经从蓝周长久的沉默中闻到了风向,悄悄溜走回自己的实验室了,人精如褚子民,哪怕是道听途说的事情串联起来也猜到个一二分,忙不迭离开,蓝周再转身,偌大一个房间只剩宫永城了。
蓝周的表情很复杂,但那一刻宫永城一下就读懂了他的意思。
风雨欲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