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书房后的随亦可心跳得剧烈。
白墙之上的那道隐形门在他面前关上后,像是从未出现过一般。刚刚的一切仿佛都只是随亦可的错觉。
如果不是错觉的话,贾臻真的庄园里为什么会有镜子?
贾臻真不是最讨厌镜子了吗?
随亦可像是无意撞见惊天秘密的小炮灰,被紧张和恐惧的情绪紧紧包裹着,丝毫没有察觉书房的门并没有关上,而贾臻真已经将他所有的情绪都尽收眼底。
等连天边最后一丝暗沉的光线也终于消失,随亦可才勉强平复好自己过快的心跳。
因为过度紧张,拎着饭的手不稳,汤水流进袋子里。他微颤着手推开书房的门,丝毫没有察觉到屋子里没有开灯有什么不对,反倒有些庆幸这样贾臻真就看不到他脸上慌乱的神情。
“怎么这么晚?”贾臻真如往常一样没什么情绪地开口。
随亦可愣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滞涩感,“是、是我晚饭吃得久了些。”
“是嘛?”
书房里黑沉沉的,随亦可看不清贾臻真此刻的神情,便也没有将他这句又快又短的话放在心上。他将饭和药摆好,迫不及待地就想离开这里,甚至忘了和贾臻真商量他明天就要恢复正常工作的事情。
只是他刚转身,便被贾臻真喊住了,“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走得这么急干嘛?”
“没。”随亦可被迫停下脚步,转身看向贾臻真,“贾先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黑暗中,贾臻真轻轻扯了下嘴角,却并没有回答随亦可的问题,反倒问他,“在镜子国,如果被人发现多次说谎的话,是会被流放的。”
“这些舒究给你培训的时候告诉过你吧?”
舒究那天说的东西随亦可记住的并不多,唯一深植他心底的是舒究暗恋贾臻真的猜测。
可眼下作为甲方的贾臻真这么问他,他又不能直接说他不记得了,这会显得他工作态度有问题。于是,他干脆眼睛一闭头一低,装成鹌鹑不说话了。
好在,贾臻真也并不是非要他回答。“据我所知,只是在我一个人面前,你就不止一次地说过谎。按理说,是早就该被流放了的。”
“舒究告诉过你,流放之地的景象吗?”贾臻真看着随亦可在黑暗中模糊的影子,淡淡地开口,“那是一片无垠的荒漠,没有水没有食物,甚至没有生命。你能看到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沙子,还有沙子之下被风化的白骨。”
“没有人能从流放之地活着出来。”
随亦可依旧低垂着头,眼睛却因为恐惧不安地眨动着。
贾臻真想将他流放吗?
“贾先生,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随亦可的声音透着几分连自己都未察觉得委屈。
“因为你说谎太多次了。”贾臻真声音依旧冷淡,桌子下的手却攥得很紧。
随亦可无法反驳这句话,甚至觉得那天晚上贾臻真突然让自己评价他的穿衣风格就是在给他下套,“可那些话怎么能算是说谎。即便是,那也是善意的谎言。”
“我一直都在怀疑,你到底是不是镜子国的人。”贾臻真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随亦可身边,“即便脑子受过伤彻底失忆了,但是行为习惯或者某些潜意识里的观念总是不会变的。”
“而你看起来,根本就是对镜子国一无所知。”
随亦可抬头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男人,他张了张嘴,喉咙却突然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他脑袋并没有受伤,当然也没有失忆。他来镜子国之前最后的记忆,便是深夜独自在公司加班,然后心脏难受得晕了过去,再醒来就是在镜子国了。
他猜测自己在另一个世界大概率是噶了,但他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镜子国。
他有限的历史知识里并不记得哪个朝代曾出现过如此奇葩的一个国度。
他有限的阅读范围里也不记得自己曾经看过有关镜子国的书。
他的确对镜子国一无所知,被迫在这里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却发现自己其实很喜欢这里的生活。
他想,要是能一直这样生活在这里也不错。
可现在,贾臻真似乎要打破他的美梦了。
“你是从哪里来的其实并不重要。”贾臻真一步步逼近,让随亦可不由后退,清瘦的脊背抵在了厚重的雕花实木门上。
“你之前说过多少谎我也可以一笔勾销。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刚刚看到阿淼了对不对?”
随亦可抬头望进贾臻真深不可测的眼睛,他内心越是翻江倒海,越容易暴露最真实的想法。
他几乎都要点头认下,甚至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荒漠里饿死或者渴死的场景。
可某一个微妙的瞬间,他骤然捕捉到,一直皱眉看着他的贾臻真突然幅度极小地左右转了下脑袋。
这是?
随亦可本就过速的心脏跳动得更加猛烈。
他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明白贾臻真这个细微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
天堂还是地狱只在一念之间,可他却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他只是依着本能、依着一种莫名而至的直觉,随着贾臻真的动作,极轻、极轻地左右摆动了一下脑袋。
窗边明月悠然升起,月光落进随亦可无辜的眼底,映出一抹浅淡的水意。
贾臻真轻轻呼出一口气,说了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管家说你25岁了。我其实不太信。”
随亦可脑海中缓缓浮起一个问号,面上却给不出多余的反应。
贾臻真只以为他是被自己吓傻了,无奈地离他远了些。
他打开灯,坐回桌子前,慢条斯理地开始吃饭、吃药。时不时地瞥一眼仍垂头站在门边的随亦可。
随亦可过载的心脏刚要恢复正常,便听贾臻真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刚刚躲在墙后的时候,没发现书房的门其实没关吗?”
“啊?”随意可抬起头,看向不远处气定神闲的男人,不自觉地向前走了几步。
门没关的意思是,他刚刚狗狗祟祟的行为贾臻真其实都看到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引导自己否认?这不是撒谎吗?
“你......”饶是随亦可脾气再好,也会因为贾臻真刚刚过于莫名其妙的行为而有些气恼,可他毕竟只是一个卑微打工仔,即便真的被甲方戏弄了也只能受着。
“那你为什么......”随亦可还是忍不住开口,却被贾臻真用眼神打断,“这件事到此为止。随亦可记住你刚刚的反应,今夜你什么都没看到。阿淼,送随先生下楼。”
随亦可身后的门被推开,阿淼冷着一张脸进来,也不知道在门后站了多久。
“随先生,请跟我下楼吧。”他站到随亦可面前,态度严肃。
随亦可看看他,又看向贾臻真,声音里带着淡淡地不悦,“既然贾先生已经好了,明天我就恢复正常工作,不过来了。”
他这话说的不像是请示,更像是通知,还带着点私人情绪。严格来说,是不太应该从一个专业打工人嘴里说出来的。随亦可说完后,也觉得有些不妥,看向贾臻真不忿的目光中又藏着点儿不易察觉的不安。
好在,贾臻真似乎并没有捕捉到他这些细微的小心思,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回到,“可以。”
阿淼说将随亦可送到楼下就真的只是送到楼下。
“随先生慢走。”他站在通往楼上的第一节台阶上,看着随亦可的目光算不上友好。
正准备下班的管家察觉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主动跑上前来打圆场,“阿淼,小随,这是怎么了?”
随亦可看了眼管家没做声。阿淼倒是对管家客气地点了点头,“贾先生让我送随先生下楼。”说完便转身再次上楼了。
管家看着阿淼消失在楼梯拐角,又看向仍望着楼梯口的随亦可,小心翼翼地询问,“怎么了?你和贾先生吵架了啊?”
“啊?”随亦可完全不能理解管家为什么会这么问,他一个卑微打工仔怎么敢随便跟掌握他经济命脉的老板大人吵架呢。
但管家一向待他不薄,是他进入镜子国新职场的引路人,随亦可对他还是很敬重的。
“我怎么会跟贾先生吵架呢?”随亦可并没有将楼上发生的事告诉管家。他和管家一起离开主楼,“贾先生病好了,我也要恢复正常工作了。”
“玫瑰花田里的白玫瑰正值花期,”说到玫瑰花,随亦可眼睛里浮起笑意,“管家有空的话,可以过来赏花哦。这可是我照看长大的第一批玫瑰花。”
“早就听华先生提起过了,他说你很有种花的天分呢。”管家看随亦可脸上的阴霾散去,也跟着笑了起来。
管家的住处离主楼更近一些。路口分别时,他欲言又止地看着随亦可,“小随啊,我在庄园里活了大半辈子,也算是看着贾先生长大的。”
“贾先生什么都好,就是......哎!”
看管家的架势,不像是在叮嘱随亦可什么,更像是给人牵线搭桥的媒婆,绞尽脑汁地想为对方说几句好话。
“贾先生是个好人。”随亦可主动开口,“也算是个好老板。我会好好工作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管家摆摆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他拉着随亦可的胳膊,将人拽到墙下,附在他耳边小声说,“贾先生,其实有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