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的这几天世界格外清净,没有荷叶镇的鸡鸣鸟叫,没有街道上的汽车轰鸣,也没有集市上的人声叫唤。
世界格外的安静,安静得只剩下心脏脉搏的跳动,这本是她所期盼的世界,为什么回来后不开心呢?
和她一起出事的司机没有抢救过来,警察的说法是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开错车道而造成的车祸,鉴于货车司机死亡,她连起诉的人都没有,获得的赔偿看她看来也无济于事,也不能弥补她。
趋炎附势的朋友在得知她出事后非但不来看她,还在把她当笑料——一个终身站不起来的废人。
至于她是如何知道的,当然是得谢谢她这个好妹妹了,每天不忘来冷嘲热讽一下她。
真的是她与人相处的方式有问题吗?为什么大家都在落井下石。大概是她太过于傲慢无礼了吧。
傲慢无礼是最适合形容以前的冯俞静,在人群中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甚至不会给人以最起码的尊重。
她从不等待,倒是会让别人等她很久,即使她迟到了,她也不会向你道歉;她从不倾听,她对于不重要的人连话都不屑于讲;她从不说谢谢,仿佛那是他人应该的,接受得理所当然。
性格的缺陷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呢?
大概是在到荷叶镇之后吧,她依旧是嫌弃与不屑开场,在看到陈嘉映的遭遇后,理智告诉她不能这么对他,似乎该柔和些……
这副身体令她很讨厌,深入骨髓的疼痛难以承受,生理上的问题无法解决,她不想别人脱下她的衣物,即使是在帮她擦拭干净,她不想医生每天检查她的伤口,即使是在帮她更快的恢复。
今天是冯俞静醒来后的第六天,她偶尔也会情绪崩溃,偶尔也会萌生还不如死了的想法,可理智又将她拉回。
醒来后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也没人和她说话,醒来后就看整个房间,看外界的天空。一个人所处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人来看她,她只能任凭坏情绪侵蚀身心。
她在护士来查房时叫她帮忙开一下电视机,这可能是她第一次这么真诚地向别人道谢了,她看着新闻频道。
屏幕里的人她认识,是沈灼和他父亲沈长明。
他们一家都是做慈善的,有自己的集团,每年还会捐好多钱给贫困山区,沈灼从18岁慢慢接手他父亲的集团,外界夸赞他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沈灼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他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或许他真是能力超群,胜过了他的哥哥姐姐。
电视里,男人身穿服帖精致黑西装,头发整齐梳至脑后,黑框眼镜尽显精明能干,手腕不经意露出的袖口价格昂贵。
装货!冯俞静不屑,他现在可是风光无限好,如今的他和过去的他判若两人。
第一次见到沈灼是在冯俞静家里,那时候她8岁,沈灼11岁。
小男孩怯生生的被沈长明领到冯俞静家玩,不过沈长明是来找冯三的,也就是冯俞静的父亲。
当沈灼踏进冯俞静地盘,冯俞静弹钢琴的手就停下来,她按照大人们教她礼仪规矩对他来了一遍,她发现沈灼和她相处过的同龄人都不一样,他眼里没有傲气,只是小心翼翼。
这让她起了逗弄沈灼的心思。
她故意将她的琴谱推到地上,“哎呀,我可真是太不小心了。”但她并没有去捡,而是直直地盯着沈灼。
沈灼被盯得不好意思了,他蹲下来捡起琴谱,然后放回钢琴上。冯俞静却再一次推下琴谱,此过程重复了三遍。
直到沈灼脸色变得苍白,他最后捡起琴谱,视线不敢直视冯俞静,他低声说:“是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她微笑,“当然不是。”
旋即坐回凳子上,弹起来钢琴,琴声如同山间溪流缓缓流淌而过,少女清脆的声音响起,“你会弹钢琴吗?”
沈灼摇摇头,“我不会。”似是窘迫,他笑了笑低下头来,又偷偷抬眼瞧她。
正好和冯俞静的视线撞了个满怀,她面无表情,“那你就在旁边呆着吧。”
女孩对他忽冷忽热的态度让他不知道如何自处,只好乖乖听话坐在女孩身后。
明明他比面前的小女孩还大几岁,可他不如冯俞静成熟,脸上火辣辣的羞,也不敢擅自乱动,直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沈长明叫他,他才离开。
沈灼离开时和她道了别,她也有礼貌的回复,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真没想到他会陪自己坐到这个时候。
思绪回到现在,电视上的内容无趣,又烦人的很,在下一次查房时她麻烦护士关掉了。
在医院见过最多的亲人就是冯素云了,连最亲近的爸妈都不曾来看她一眼,她早该知道的,她早该清楚的。
父母看重她不过是因为她是可用之人,她只不过是公司的未来发展的一个垫脚石罢了,冯父冯母一辈子为了利益,连儿女的都能成为辅助他们的工具。
可以说冯父冯母根本就没有尽到做父母的责任,这样凉薄的人怎么能教会冯俞静尊重别人呢?他们连自己女儿都不放在心上。
可是心脏还是愈发疼起来,疼痛层层拨开身体,势必要从外界进入核心,她无法抵挡,也抵抗不了,她开始嚎啕大哭,仿佛要把压抑已久的情绪全部倾吐出来。
没有人会注意她的动静,医生离她的病房那么远,撕心裂肺的哭声都不足以表达她的情绪。
她就一直哭,一直哭,直到医生来查房了还在哭,哭到眼泪干涸,哭到声音嘶哑,哭到世界天旋地转。
最后医生怕冯俞静伤口会撕裂,不得以给她注射镇定剂。
镇定剂让她沉睡了好久好久,再次醒来是已是深夜,因为哭得太伤心,喉咙好痛,嘴巴好干,要等到白天护士才能来,她看向天花板,干净得像一张白纸。
房间里是黯淡的暖黄色的灯光,听说暖色调会让人觉得舒服,可她现在并不好受。
门外出现了脚步声,冯俞静没在意,医生查房罢了,她看了下墙上的挂钟,凌晨四点,醒得可真不是时候,还不如一觉睡到天亮。
无聊地盯着窗外,能看见城市层层叠叠的高楼,即使是凌晨四点,仍有点点灯光亮起,天空一片漆黑,地上却明亮如白昼,一切倒映在她瞳孔。
门外又响起了脚步声,这医生查房挺负责的,十多分钟来一趟,她依旧不在意看向窗外。
“咔吧。”
门被推开了。
医生可不会在查房时进她房间,她猛地回头。
一个全身遮盖的严严实实的男人进来了,他身材高大,戴着口罩和墨镜,手上套着手套,全身都是黑色的。
冯俞静大叫起来,想把医护人员吸引过来,不料这人预判了她的预判,扯开呼吸器,一只手死死捂住她的嘴巴,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瓶液体,准备注射进入她的输液里。
不要,不要,她的嘴巴试图发出声音。
脑袋使劲地晃动起来,可她现在这样怎么能够反抗一个强壮男人?结果显然被压制得死死的。
求你了,让我动起来,让我的身体动起来。
她在心里拼命期盼着,嘴里试图发出的声音变成了呜咽声,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出。
难道她今天就要死了吗?
不!她不要!
可强烈的求生欲望也抵不过现实的残酷,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注射完药剂,摇头像是在求饶,求他不要这么做。
男人笑了一声,但始终没有开口说话,呼吸器被重新戴上,他要离开了。
药效渐渐上来了,冯俞静觉得浑身难受,即使有呼吸器,她仍觉得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恍惚中,她看见男人露出手腕上的纹身,是一串外文字母。
来不及思考,那一串一闪而过的纹身,疼痛正在吞噬她。
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五脏六腑都在疼,眼睛一片模糊,很快就陷入了黑暗,心电检测仪的滴滴声越来越急促。
原来这就是快要死了的感觉吗?她痛苦,她悔恨,到底是谁这么恨她要置她于死地,她不甘就这么死去。
*
学校附近的小巷里,一堆学生围在里面,男生居多,更有黄毛不良少年,他们围成一个圈在殴打中间的少年,少年也不是什么善茬,不会任别人欺打。
中间正打得不可开交,可惜双拳难敌四手,尽管那样,他仍不屈服,脸被打得鼻青脸肿,血四处飞溅,沾染到了项链上。
项链上又出现了一道裂缝。
中间挨打的少年视线恍惚了下,他觉得他疯了,要不然怎么看见了一个消失六年的人,他可能真的疯了,可身上的痛楚提醒他这是真的,还是被打出了幻觉?
一瞬间的愣神让少年被打翻在地,眼睛却直直盯着那个人,她眼中闪烁着泪水,他挣扎着看她苍白的面容和消瘦的身躯。
她怎么了?
冯俞静还维持着临死前的哭状,睁眼一看,眼前的场景让她反应不过来,她一眼就认出来人群中的少年——长大后的陈嘉映。
有点混乱,有点缓慢,她顾不上眼前的凌乱,来不及擦去泪水,就跑近到陈嘉映的身边。
其他人还在动手,她只能推开他们,暗地里使绊子,他们人数太多了,她的阻止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无济于事。
她救不了他,就像她救不了自己。
深深的无力感让她瘫倒在地。
眼前的世界开始天旋地转。
小时候陈嘉映的影子和现在的他重叠,他朝她摇摇头。
这算什么?
她的泪水大颗大颗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