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桌上压着药方,宁今是把竹筐里的草药倒出来,仔细挑拣,倒进捣药杵里,一下一下研磨。
徐中长包好药,从屋子里走出来:“丁香,藿香这些我都帮你装进去了,还加了点柠檬草。”
宁今是接过来:“谢谢徐先生。”
“山里最近还好吗?”徐中长问。
宁今是道:“挺好的,昨天那个人,我们走了之后没再来找麻烦吧?”
徐中长脸色一顿,没有立刻回答。
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宁今是那个人昨晚死了的事情。
在宁今是来之前,有位小少年来医馆,进门便让徐中长交待昨天发生的事情。
“阿玄和宁今是,谢氏昨日见了这两人,回来后莫名其妙就发了狂。”
徐中长心里一沉。
那小少年目光很冷,步步逼问:“一个早上还扬言要报复的人,晚上就莫名其妙地死在家里,这不是很巧吗?那个叫阿玄的……”
徐中长忙解释道:“不是阿玄干的!周围的邻居都能作证,阿玄绝对没有伤到他。”
艾子瑜手背在身后,捏着诀。
“昨日这里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全都给我说清楚。”
徐中长犹豫一瞬,把谢氏带着母亲来医馆看病,然后如何撒泼,以及阿玄被掐着他脖子的事一一说了。
脖子……
那个男人的脖子上确实有两道很深的掐痕,但艾子瑜仔细检查过了,只是普通的掐痕。
“小道长,阿玄昨日是掐了他,可那是一时冲动,很快就松开了的,而且谢氏走了以后,阿玄他们就回山上了,不可能是阿玄,谢氏早年来我这看病我就知晓他嗜酒成瘾,总有一天会被酒蒙了头。”
徐中长还想再帮阿玄说些什么,那少年却不听了,转身离开。
“小宁。”
徐中长状作无意地开口:“说起来,这都这么长时间了,阿玄的记忆还是没有一点恢复的迹象吗?”
“没有,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徐中长道:“先前说阿玄可能是隔壁镇的人,你有带他去看看吗?”
宁今是摇摇头,阿玄好像对恢复记忆有点抗拒,宁今是于是拜托陆惟帮他去隔壁镇问问最近一个月有没有人失踪。
但结果依旧是没有。
徐中长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小宁,虽然你和阿玄现在在一块儿了,但对他的来历,你真的不打算......”
宁今是温柔地打断他:“徐先生,我知道您担心我,但我相信阿玄是个好人,无论是失忆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
宁今是笑了笑:“直觉吧。”
“我直觉还蛮准的。”
-
从徐中长那儿出来后,宁今是径直往孟三娘的店去,他去医馆抓药的时候,让阿玄先去找孟三娘要缝香包的布匹。
穿过小巷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一串尖利的口哨声。
宁今是回头一看,陈家的大儿子陈洋站在巷口,领口歪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宁公子,许久不见啊。”
陈洋云纹靴尖踢起一粒石子,咕噜咕噜滚到宁今是脚边。
宁今是面色冷淡地看着他走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儿啊,就是看见你,同你打个招呼而已。”
宁今是微微皱眉,不想与他过多纠缠,转身要走。
身后的陈洋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宁今是的手腕,将他狠狠一拽,推在墙上。
“我还以为你真是什么贞洁圣人,原来也是个表子。”他面容扭曲,咬牙切齿:“连一个傻子你都下的了口,却把我当狗是吧!”
呛人的花香味让宁今是有些反胃,冷冷开口:“我只说一遍,放手。”
陈洋不依不饶,甚至不老实地伸向宁今是的腰,被宁今是猛地钳住,手腕一翻,骨头连接处瞬间咔嚓一声。
陈洋当即惨叫一声,歪了身子。
“我□□......”
狠话噎在喉头,宁今是的拳头瞄准腹部,重重打去,陈洋像虾米似的弓起身,被一脚踹在胸口,把人整个踢出去,在地上连滚好几圈。
宁今是不再看他,转身就走。
耳边“呼”地掠过一阵风声,他偏头一躲,刀尖擦着雪白的耳朵而过,直直插在地上。
回头,陈洋双手被反剪住,跪在地上,一个从未见过的少年正用膝盖顶住他的小腹。
“你他爹是谁!还不快松开老子!啊!”
剑眉星目的小少年稍一用力,陈洋便痛得大声惨叫起来。
“要是还想要这两只手,就给我老实点!”
艾子瑜厉声道。
方才他路过,看见这人手里攥着小刀,而他面前背对着的人却一无所知,他当即冲上去制住男人。
看是个凡人,艾子瑜没有用灵力,警告了一番,松手放陆洋走了。
他拍了拍袖口沾上的灰尘,艾正要开口教育人,抬头看见锦衫少年的脸,微微一愣。
少年唇红齿白,眼眸清澈明亮地望过来同他道谢:“方才多谢你。”
艾子瑜呆愣地站着,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不,不用谢。”
他结巴道:“你,你以后,不要一个人走这么危险的地方。”
宁今是笑着点点头,看着艾子瑜身上的衣服,尤其是身后背着的那把剑,觉得很新奇:“公子叫什么名字?”
“艾,艾子瑜。”艾子瑜脸红红的:“你呢?”
“我叫宁今是。”
宁今是……名字也好好听诶,还有点耳熟。
等等!
艾子瑜猛地回过神来:“你说你叫……!”
话到舌尖,他突然浑身一僵,瞪大眼睛看向少年身后的方向。
宁今是被他这好像突然被摁了暂停键的样子吓一跳,还未转头,便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哥哥!”
阿玄飞快朝他跑来,从后面一把抱住宁今是,一脸警惕地看着艾子瑜。
“阿玄?你怎么来了?”宁今是有些意外:“我不是让你先去三姐那儿吗?”
艾子瑜看着眼前的一幕,整个人都傻了。
这个人,为什么和师叔长得一模一样!!
他想喊师叔,可一开口,喉咙就像被人死死扼住一般,发不出一丝声音。
威压重重压下,艾子瑜感到一阵头晕眼花,拼命咬牙撑着。
宁今是看见他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捂着喉咙,脸上是极其痛苦的表情。
“你怎么了?”
艾子瑜本能地伸出手求救,宁今是刚要扶住他,一阵凉风吹过,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艾子瑜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位身着白衣的男人。
“子瑜,还好么?”
白衣男人将手放在艾子瑜的后背,艾子瑜发出剧烈咳嗽的咳嗽声,眼泪都要咳出来了,小幅度地点点头。
宁今是问道:“您是……”
白衣男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段贺曦,是子瑜的师父。”
“你好,我叫宁今是,这是阿玄,是我的爱人。”
——
“师尊,刚刚那个,是师叔吗?”艾子瑜捂着胸口问道。
段贺曦面色凝重:“是。”
“师叔他为什么好像不记得我们了!还有那个叫宁今是的!他居然说师叔是他的爱人!?可师叔不是修无情道的吗!为什么会和他在一起,师叔会不会是被人骗?还是说师叔其实是装的?”艾子瑜连珠炮似的问道。
段贺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子瑜你歇会儿,让师尊安静点儿。”
尽管还有一肚子问号,但艾子瑜还是乖乖闭嘴了。
段贺曦无声地叹了口气,小徒弟问他的这一堆问题,他也想问关峤渊啊。
说关峤渊去寻无妄之境,其实是掌门师兄用来稳住大家的幌子。实际上整个太阿山没有一人知道筠玉真人什么时候走的,又是为什么突然离开。
若不是那天谢棋有事去苍屿山找关峤渊,怕是所有人都以为他惯常不见人,在寒潭里修炼。发现人不见了后,掌门师兄第一时间给关峤渊传音,可结果都是石沉大海。
方才看见关峤渊黏着那个少年,段贺曦也险些没敢相信。
他这个师弟,从小就很稳重,当他们几个师兄弟还在偷偷摸摸逃学时,关峤渊已经孤身一人前往苍屿山的寒潭修炼。也许是天生的性格,又或者是因为修行无情道,段贺曦从未见过他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可现在,他对那个凡人少年却是十足的千依百顺。
——
宁今是有些懵,阿玄突然这么着急地拉走他,却又一言不发,脸上看不出情绪。
“阿玄,出什么事了吗?”
他们已经走的很远了,阿玄终于放慢脚步,摇了摇头。
“那你这是......”
“哥哥,他们不是镇子里的人,他们是,外面来的。”
外面来的怎么了?
宁今是有些没明白。可阿玄很在意,一直说着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他讨厌他们来。
宁今是安抚地拍了拍他的手:“他们看上去不像坏人,刚才那个男孩还救了我。”
“我也可以救哥哥!”阿玄着急道。
我也可以保护你!
“我知道。”宁今是柔声道:“我知道阿玄一定会保护我的。”
阿玄像条缺乏安全感的小狼犬,紧紧抱着宁今是,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逐渐平静下来,他们重新回到孟三娘的店里。
看见两人走进来,孟三娘哎呀一声:“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刚才她正要把布给阿玄,阿玄突然脸色一变,跑了出去,任凭孟三娘在后面怎么喊也不停。
孟三娘走不开,直到客人买完东西,她正准备出去找人,宁今是他们便回来了。”
“是出事儿了吗?”
宁今是道:“没有,只是阿玄想来找我而已。”
他跟着孟三娘进去找先前预定的布匹,阿玄一个人等在外面。
段贺曦悄然现身,看着阿玄,道:“师弟。”
阿玄没有抬头,依旧垂眸看着手里宁今是交给他的驱蚊药包。
段贺曦知道他绝对听见自己说的了,想了想,学着那个少年叫他的样子。
“阿玄,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