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忽然变得出奇的安静,像是掉入一个真空世界,任其喧嚣任其狂也感受不到一丝风吹草动,连大脑在处理碎片化的信息时都有了明显的滞后。一团气堵在胸口令南枫无法呼吸,她看见有四名穿着相同服饰的人从身边呼啸而过,紧接着矮个子男人就被他们其中两位粗暴地按倒在地,男人似乎还不服气,趴在地上大吼大叫,像一条被冲上岸的泥鳅。
两人均被戴上手铐带走,周围围满了人还有车子,看热闹的群众个个竖起手指向着那群人离开的方向指指点点,脸上挂着一副替天行道的正义摸样,而坐在车子里的人们个个红了脖子和脸,拼命地按着喇叭,他们不关心发生了什么,只想快点从这个拥挤的路口开出去……
陈伯拍了拍她,关切地询问道:“南枫,你没事吧?”
世间的纷扰忽地向她卷土重来,好吵,这些声音大到令她无法站稳,心脏像是被尖锐的某物撕扯成碎片,传来灼热又空虚的剧痛。南枫揪住领口蹲下身,在茫茫人海的喧闹中终于哭出声,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那是近乎疯狂的恨与绝望,陆易因为他的善良断送了性命,而杀害他的人居然就是眼前这个自己曾帮助了无数次人的老公。
陈伯被南枫的反常吓出了一身冷汗,误以为她是在打斗的过程中被误伤了,于是脚不着地地扭头跑向最近的诊所寻求帮助。离南枫最近的雅晴表情冷漠克制,她没有上前安慰她,因她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也不认为自己再有资格。在陈伯带着医生匆匆赶到后,雅晴决绝地转身向后,消失在人海尽头。
审讯室内,年轻的男警员右手握着笔一连转出好几个烦躁的漩,他翻了翻资料,后抬眸看了看王涛,随后愤懑地揉了揉太阳穴,问道:“承认杀人吗?”
王涛低着头陷入沉默,不是为了思考如何狡辩,而是回忆起了那日雅晴离开时看向他的眼神。他彻底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爱着他的人,心灵深处似被黑暗笼罩的天空,也如同那日下着暴雨的巷子深处。失去光明的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可期盼的了,他已经被彻底击垮,不如干脆放弃挣扎,想到这,王涛木讷地点了点头,呼吸间带着释然与解脱。
男警员:“你和被害者是什么关系?”
王涛:“不认识,我甚至没有看清他的长相,只知道他是地下钱庄的人。”
听到这话,满脸倦容的男警员嫌恶地瞟了他一眼,斥责道:“你可够狠的,不认识的人都能下得去手?”王涛闷闷地叹了声气,后缓缓抬头,视线略过两位警员,最后落在天花板某处看得入神:“你体会过被生活击垮的滋味吗?你不懂我当时的绝望与无助,我王涛再孬种也不会允许他们伤害我的家人。”
坐在他斜对面的女警员奋笔疾书,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轻蔑地“哼”了一声,目光冷冷地看向犯人,丝毫不掩饰对他的鄙视和谴责:“你居然有脸说这话?你的老婆孩子之所以沦落到这个境地不都是你一手造成的吗?娶人回家的时候承诺会照顾她一辈子,可你完全没有承担起一个丈夫应有的责任,更别说作为父亲应尽的义务了,是你把他们母子俩逼成了过街老鼠,现在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审讯室内的温度降至冰点,这话如一把锋利的匕首直刺心脏,王涛脸色铁青,漆黑的瞳中折射出阵阵寒光。
男警员用笔敲了敲桌子,将审问内容拉回正题:“尸体最后怎么处理的?你们把尸体藏哪里去了?”
王涛:“我们根本没有处理尸体。”
见他还不肯老实交代,男警员气得“噌”的一下站起身,大喊道:“你还敢隐瞒!”
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女警员停下手中的笔,抬手捂住一边的耳朵揉了揉。
王涛依旧坐着,只微微抬起头与他对视,眼里没有丝毫恐惧也没有任何隐瞒:“我都承认杀人了又何必有所保留?我已经把知道的全告诉你们了,人是我杀的,我还威胁小个子帮我隐藏真相,也威胁他帮我一起处理尸体。我们原本约好次日凌晨三点半把人拖去埋了,可当我们到那里的时候地上是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王涛的供述和隔壁那家伙的审讯结果基本一致,都说没有看到那人的脸也没有处理尸体,那被害者究竟是谁?为何凭空消失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人来报案?尸体又去了哪里?
两位警员对视一眼,思索下一步该如何。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女警员起身去开门,发现是新来的小何因第一次出任务紧张得浑身发抖,腰间的装备碰到门上凸起的金属把手,给里面造成门外有人在敲门的错觉。据说是一位母亲带着不满三个月的孩子跳了河,河岸边被围得水泄不通,需要警署再派些人过去维护现场秩序。
孩子还好些,那名母亲瘦得皮包骨,双颊凹陷,肤色黄中泛黑。她的衣服单薄,口袋里装着不少石头,想来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的河。两人都被救上来了,但都失去了意识,小何曾听闻泡了水的尸体相当可怕,他入职以来还是头一次被安排去有死人的现场,因此才吓得直哆嗦。
小何对该事件来龙去脉的讲述以及对那名母亲的外貌形容令屋内的三人倒吸一口冷气,椅子上的王涛愕然失色,壮硕的身躯猛然打了一个寒颤,如遭雷击,险些晕过去。
“你前面不是还说人已经救上来了吗?只是失去了意识,说不定还能救过来,怎么到了后半句又是‘死’又是‘尸体’的,你这样也太不专业了!”说着,女警员将小何往外推了推,另一只手握住门把作势要关门,“好了,小伙子该历练历练,陈警官他们都出发了,你快跟上!”
小何被前辈教育后羞愧地“嗯”了一句,刚迈开腿要跟上,不料一直安静的王涛像疯了似的抽搐起来,企图挣脱手脚上的镣铐。他本就力气大,虽不至于扯断手铐和脚链,却在一番折腾后连人带椅倒在地上。王涛紧咬后槽牙凶狠地瞪着小何,他的眼珠子凸起,宽厚的胸膛起伏不断,咧着的齿间时不时喷出口水。
两位警员见状赶忙将他扶起,不料犯人身下的椅子在经历过那一遭后已坏成了几块,在王涛被扶起来的期间,散架的木块纷纷脱落。王涛用力将左右二人甩开一米远,趁他们还处于发懵状态时一个箭步来到小何跟前,二话不说掐住他的脖子:“他们没死!他们不会死!”
小何敌不过,在四名同事的共同努力下才得以脱身,他被吓得不轻,扶着墙捂着脖子咳嗽不断。王涛如一头失去心智的野兽,步子快速且狡猾,时刻准备撕咬敢扑上来的任何人。他口中念念有词,一会儿嘀咕着“不可能”,一会儿又咆哮着要求他们将自己放了。
知晓情况的警员们自然明白他这是为何,放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举着枪对准他,一边安抚他的情绪。年轻气盛的小何气得不轻,缓过来后冲进来指着王涛的鼻子一顿臭骂,被王涛抓住机会一把将他掳了去。手铐的链子抵住脖子,警察成了人质,场面愈发混乱。正巧这时隔壁的审问结束了,颓丧的小李从审问室里被带出来,路过的时候与王涛四目相视,战火蔓延。
“喂,大块头,还想着逃呢?你听说了吗?”小李抬起双手摸了摸下巴,手腕上的手铐叮铃铃地作响,一边嘴角邪恶地上翘,带着幸灾乐祸的嘲笑,“你那可怜的老婆孩子没了,”说完这句,他的面部倏尔变得阴鸷,内眼角沉沉地往下压,掩不住盲目恨意,“这是你的报应!”
就小李来说,这无疑是他对王涛最好的报复。而王涛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小何愈发卡顿的呼吸声和手臂艰难的挥舞就是最好的证明。年轻的警员终于意识到冲动为自己带来了什么,稀薄的空气无法进出,他觉得脖子越来越痛,意识和视线也越来越模糊,直到晕厥的前一秒,枪声响起。
他感觉身体被震了一下,一阵风后人已到了另一处墙角,好在脖子上的力道渐渐松开了些,意识逐渐回归。那枚子弹并没有打中任何人,妻子和孩子的离世比这世上任何武器都更具杀伤力。王涛像海面上没了帆的残木,无神的双眼失去了追寻的方向,心中的痛与悔难以启齿,难以继续。
“放开他!”
女警员的警告声再一次响起,王涛抬起头扫视一圈后冷冷地问道:“我不放你又能怎么样?”说着,手上又使使了劲,很快,鲜血从小何的脖子蜿蜒而下,紧接着,手枪纷纷上膛。王涛低声笑了笑,在博弈的最后关头迅速松开人质并将他一把甩出门外。
“咚!——”的一声,他的手铐上沾着小何的血,而墙上留下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