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忍着那鹿血的腥臊味,装睡中,她只能由着温孤仲卿运力一口一口将鹿血送进肚子里。
直至那半碗鹿血喂完,温孤仲卿掌中力道才缓缓移至一旁穴位,身体不再那么难受,渐渐变得暖和舒服,她才完全睡了过去。
醒来,不知又过了多久,洞内一片昏暗,离藤榻不远的石壁下亮着一盏油灯,光线微弱,她寻着油灯慢慢走去,见着另一张藤榻前正睡着一人,藤榻下也睡着一人。
不用多猜,那塌前的人定是榻下人口中所称呼的公子——那位少年,印象中他就一身白袍,眼下也是,看来他喜白衫。
华服白袍似千尘不染,隽秀容貌阖着眼,略显清冷。
墨发银带玉簪简束,身形如弯弓引月,单手支鬓虚虚斜倚榻角,睡个觉姿势也这么撩拨惊艳,如画中美男。
夏语心轻轻靠近。
古诗词中那些美男盛颜恐怕也不过如此,恂恂公子,美色无比。
正赏心悦目,脖子突如其来被一道冰冷锁住。
“棠溪姑娘?”富九方枕剑侧卧,发觉有动静,一招封喉,差点……还好及时看清楚那张脸,即刻收剑,“九方失礼了。”
冷剑袭来那一刻,带着深厚功力,她猝不及防被逼退出半步。
她以为才半步,实际退了好几步,还差点嗝屁了。
温孤仲卿醒来,颀长身形一闪,不慌不乱,恰到好处接住她,湛湛扶稳,搭指探向她腕脉。
谨防装睡伎俩被识破,夏语心旋即转身背开,将手腕隐于身后,看了看眼前人,“你们是谁?”
懵懂少年已然长成了翩翩公子。
富九方眉微蹙,难以置信,“姑娘不认得……?”
怎能不认得?
温孤仲卿支出的手被晾在半空,迤迤然收回,同她一样,负于身后,凝眸而视。
她不可能不认得!
既然装作了不认识,那便要一装到底。严格来说,本就不认识,夏语心目挑眉语:不认识啊,这有什么稀奇的?
依照原主记忆,见那两面也是多年前,不认识也合理。
富九方眉头紧锁,“棠溪姑娘,你、你真不记得了?这是我家公子啊,你少时救……”
那负于身后的手微微一抬,打住富九方接下去要提醒她的话,温孤仲卿亲口问道:“你问我是何人?”
“对啊!”夏语心凝眉细细观察,且努力回想,“我确是不知道你为何人,对公子不熟。”
“当真?”修长的大腿轻轻一抬,随着声音落下,他即刻逼近一步。
夏语心竟发虚地退后一步,可想到原主本与他许久未见,他也与从前变了模样,说不认得自然是符合逻辑,怕什么!
她挺了挺脊背,学着他的调调,“当真!本姑娘确实不知公子是何人,未曾与公子谋面。”
“当真不知道?”
那修长的大腿又迈一步。
夏语心又虚得后退一步,盯着那灼灼如火一般的眼,气势不能输,拾颌,她即刻硬气起来,“不知道、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我是……”
温孤仲卿顿了下脚步,她已经退至了石壁前,欲语还休又提步惊鸿,迈过足下千尘逼近。
我愿君子气,散为青松栽。明明仪表不凡,穆如清风,偏偏带着这般无法抗衡的压迫感,夏语心愣了下,眼见逼近那一刻,她急地转身,双手打住,“停!能不能好好说话,我又不是聋子,为什么非靠这么近说?你就站那儿说,我也能听见。”
那脚步并未止住。
她退他进。
夏语心被逼到另一面石壁前,退无可退,又闪到另一边,他这是要来硬的吗?“你这人怎么这样?君子有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你想干什么?何况旁边还有人呢!”
在这空荡的石洞内,她实在无从遁形。
温孤仲卿缓住脚步,“为何惧我?”
他可没有想到她那一层意思。
不过,见这招灵验,夏语心继续啪啪,“坐怀不乱乃真君子,道济天下大丈夫。视为君子,色而不淫,发乎情,止乎理,你说为什么?告诉你啊,不许再动。”
温孤仲卿立身洞中央。
她站在石壁前,隔了半丈有余,谨防他靠近,侧目斜了眼,那明眸如水灼灼其华,长身玉立浩然之气矜贵雅容,相比原主记忆中她救起的落魄少年——萎黄残肢,手杖不离身,当真是变了个人。
换了这般模样,几人能认出。
反正她认出来,也不承认。
一片细叶飞落过眼前,昏暗的灯光变得明亮起来,温孤仲卿隔空挑亮灯蕊,由她细致了看,“认出来了吗?”
本来偷偷撇一眼,他既然这么说,夏语心当真细致地瞅了遍,微一笑,“确实未与公子谋面,何谈认出?”
“棠——溪——”
声音极具破碎,且脚下大步迈过来。
夏语心慌得后退,抵至了墙角,“哎哎哎,刚才还说了君子应当色而不淫。”
她当他是淫?温孤仲卿长身顿在半步外。
夏语心吁了口气,原主曾亲眼见过他身躯不全,腿瘸掉进水里弱到无以自救,相比眼前之人,身长八尺,神清骨秀,英姿俊美,虽然同一样身着华白锦袍,体貌形态却相差甚远。
她坚定目光,咬死不承认,“不管公子是谁,总之,多谢公子相救,姑娘我先告辞了。”
快刀斩乱麻,先走为上。
沿着石壁,她调转方向便走。
身形一闪,温孤仲卿到了她跟前,“知道出口吗?”
确实不知道,夏语心左右看了看,寻那出口。
温孤仲卿挡住那双溜溜转动的眼睛,“此时天未亮,找着了出口,是想下山去喂狼?”
搞得他很担心一样。
夏语心避开距离,确实慌不择路,光想着快点离开,倒忘了时辰,尤其这是山洞,找准出口很重要,嘴硬道:“只要出了这山洞,至于是喂狼喂虎,就不劳公子操心了。”
“棠溪。”
那破碎的声音压抑到极限,喊出无奈又极具轻柔。
夏语心怔了下,一个男人的声音怎么可以温柔到这种程度,在这静谧昏沉的山洞,心头仿佛被清风抚过,他曾赐原主新名时,也这样念着她的名字——棠溪。
原主还乐淘淘地跟着他念:“棠溪,真好听。”
从他嘴里喊出来是真的好听。
夏语心微微愰了愰神,此时天黑确实走不了,不能真下山去喂狼喂虎吧,她指了指里间洞穴,“那什么、我先进去休息。”
“棠溪。”那样的声音又传入耳朵,温孤仲卿转身,紧紧凝视,“溪水有棠树,花红有和风。”
我有你三个字饱含炙热衔在口中,他始终不相信她会忘记。
她是他的棠溪。
那样炙热而浓烈的目光,夏语心垂眸,慌乱错开,温孤仲卿跟上来,“你并未忘记我,君同,我是你夫君。”
啊?大哥,别这样啊!
夏语心愣住,重活一世,她最不想要的就是夫君,“公子看我这样……”
站在油灯下,透过清亮的光,她本想自损一番,可恍然惊觉身上着的竟是女装,在那梦魇里,她明明见原主身着戎衣,且在军营,怎会换上了这女装?
如此华丽的罗衫,凑在油灯,颜色鲜红金贵,金线绣并蒂莲,婚服啊!
她一把扯开温孤仲卿雪狐裘,里面穿的竟和她一样。
“你、换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
夏语心顿时捂住胸部。
“咳咳。”温孤仲卿掖拳放在嘴边轻咳两声,“我为你更衣时,是蒙了眼纱换下的。”
“……”她顿时又松开,害羞什么,这副身体虽妙龄尚小,未经人事,但她造过娃生过孩,什么程序没走过,即刻稳住神态,笑了笑,“实在难为公子。”
“棠溪。”
她竟还叫公子。
“我是君同,说了是你夫君,你能醒来便是最好的,仅此一回。”
“仅此一回?公子是不允许我死?”
“不是不允许,是不能,亦不可。”
“为什么?”
李予安那样无情地致她生死不顾,而他,不允许死。
倘若他知道这副身体里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会怎样?
夏语心淡淡一笑,“命由天定,运由己生,我要生,谁能断得了路,我要死,谁能救得回命。”
“命由我不由天。”
他站至油灯前,双目凝视,光线又暗了下去,他伸手轻轻拨了拨灯蕊,夏语心一眼注意到那手腕处的伤,梦魇中她曾吞进嘴里的味道……她抿了抿嘴皮,不是高烧烧破了嘴皮,嘴皮上没有痂印。
她拿住那只手,腕间伤口明显还未愈合,“你这伤……?”
温孤仲卿拉衣袖遮住,她又拉开,发现不只那一道伤口,腕间有好几道明显是划破的口子。
吃过猪血、鸭血、鸡血……头一回喝人血。
且是他的。
抬眼,那灼热的目光正凝视在脸颊上。
四目相交,脸颊温热而发烫,她近乎是甩,扔掉他的手,被反手拉住,“这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我要的是你性命无恙。”
“是吗?那公子呢,可以置自己性命不顾?公子既非三岁小孩,割血救人这样的事,公子以后还是莫要再做了。”
“好。我说过仅此一回,当然不会再做。”
“……”
夏语心避过脸颊。
“棠溪姑娘,”富九方欲开口替公子说两句,温孤仲卿看了眼,富九方又即刻闭了嘴。
石壁上的影子在靠近,夏语心慌乱退后一步,道了声“睡了”,便朝里间溶洞去,匆忙将石壁上的影子拉开,还差点脱口说出晚安。
那大长腿挡上前一步,她被迫停在里间洞口,身后藤案前有一方凳,她转身坐过去,“生死谁人能保证?只要我活着,我自然会惜好这条命。”
屁股刚落下,险些摔个四脚朝天。
那白木方凳上垫着椅袱,不知道哪一方展脚是歪的,她并不知道,一屁股坐下去,幸好被接住,“公子刚才还要我答应、往后不能有任何闪失,这凳子是坏的,公子也……”
不提醒一声。
可谁知她那一屁股落得这样快。
温孤仲卿只手扶稳她,只手扶住凳子,“说了叫君同。”
她斜眼撇了下,立稳脚下,抱拳一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