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比腿先一步往下跳。
跳得很快很快。
她捂住心脏,在心里偷偷感慨,苏有梦,你的心可勇敢多了。往前挪了半步,运动鞋圆头已经贴在挡板边缘。
坐下,翻身,伸出腿,以一种非常难看的姿势落地,没享受到电视剧里那种飞扑下来的拥抱。
不敢跳。
她是被扛下来的。
走了一会儿沈堪眠才察觉,后面喘气声一会儿近,一会儿远。刚回头,苏有梦脑门直冲冲撞过来。
身后书包被塞得口子都合不上,坠得她像个小虾米。在他怀里愣住,眼睛瞪得圆溜溜杵在他怀里,一抹粉红从两颊蔓延耳根,提溜着一口气,呼吸都停掉半截。
沈堪眠伸手去拿她书包。
怀里人弹射般后退出去。
他抓了个空,手还悬在半道。
苏有梦知道自己又敏感过度,尴尬地绕回来,涨红脸,挤出带着歉意的微笑:“走得急没看路。”
沈堪眠没说话,拎着她肩上带子抽走双肩包。
没了书包重量,脚下步子轻快许多,小小声试探地问:“我们去哪儿啊。”
问得心虚,答案显而易见。
眼前已经是公寓大堂。
沈堪眠先一步进去,回头扫她一眼:“我家。”
她跟着:“会不会不太方便?”
“是不方便,”沈堪眠刷卡按电梯,“要不你现在爬回二楼?”
苏有梦没再提问,她真爬不回去啊。
说完余光瞥见她躲在角落,目光落在地上不抬头,“我要出差,房子空着,借你住。”
声音浅浅入耳,苏有梦终于看他,他却避开目光,向电梯外走。
密码锁亮起,沈堪眠按下数字,边输边问:“又害怕我?”
她赶紧转头,“不怕了,不怕了。”
那神情可不像不怕,抠着书包带子,一副进了人贩子老窝的表情。
“你随意。”
沈堪眠说完走进卧室,苏有梦听见他在翻柜子找东西。估计才搬来不熟悉,柜子门频繁地打开,合上,折腾了好一会。
她从书包里掏出寒假作业,盘腿坐在沙发地毯上,咬着笔头发呆。
每次遇到沈堪眠,都像做梦一样。短短24小时不到,竟然又回他家了。
沈堪眠走出来,手里抱着一沓刚换下来的四件套。瞧见猛然坐直的苏有梦,僵在那儿。
以为没人看见她已经发呆半小时不止。
他从阳台折回,抽出两张纸,擦净手上水珠,“说你心大吧,睡着了还死捏着我身份证;说你警惕性高吧,能在我家睡着了。”
苏有梦脸一红,喃喃回:“可能是空调太暖,就大意了。”
“大意了?”沈堪眠把纸团一搓,扔进垃圾桶,转头故意问:“要不再把身份证压给你?”
苏有梦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赶紧解释:“不用不用,借住你家,应该我把身份证给你才对。”说完从棉服口袋掏东西,乳白马海毛小布袋子,沾满彩笔印子,在里面翻出身份证一张。
沈堪眠握住,扯过桌上几本教材翻了翻,他高中在国外,对国内教材不熟悉。
手上这些倒是有趣,不是课本内容,而是到处画满了乱七八糟的鬼画符。彩色卡通诗人,正弦图像被画成了花生米,圣诞树造型的原子结构示意图......
还有一张揉得破破烂烂的数学试卷夹在里面,右上角那个18分格外扎眼。
就考18?
沈堪眠嘴角不可察笑了笑,这小朋友上课都在想什么?
放下书他坐回沙发,对着身份证一字一顿念:“苏有梦。”
“嗯。”
第一次被他喊名字,低沉的声线带着一点哑,和班上男同学喊她名字完全不同。
似乎更好听一点点。
他又看了看:“上高三?”
苏有梦:“高一。”
沈堪眠疑惑地皱眉。
“我月份小,爸妈怕我跟不上,迟了一年读小学,后来初中摔断腿,又休学一年。”说完又假模假式在作业册上写写画画。
“原来是从小就笨,四肢还不协调。”
“......”
“这个成绩能考上大学?”
她倒也诚实:“不一定,我偏科。”
“文科还行?”
显然沈堪眠并不相信,苏有梦不服气地在包里抽出一张期末考试卷,138分。她微笑着温馨提示:“总分只有150哦。”
沈堪眠点头:“倒是写了一手好字。”
卷面干净漂亮,娟秀行楷规整好看,笔锋锐利。
“那是当然,我的字可是从小练的。”
“可是你数学成绩还不够语文零头。”
……
她气呼呼夺走试卷,心里嘀咕管得真多。
数学真得很难啊,要不是因为数学成绩,考南城第一梯队高中也是绰绰有余。就是数学差得要死,拖后腿,只好勉强读宁山高中。
宁山是南城第二梯队老大,主要输出艺术生,好在离家近,老师对她也不错。
苏有梦重重在寒假作业上落笔,语气平静:“也没办法啦,每个人总有自己不擅长的嘛,如果班上每个同学都成绩很好,那大家都去考清华北大吗?全国那么多高校,总有我的归属。再不行我就不念大学,高中毕业出去打工,还能早点赚钱。也很好啊,念书吗,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
苏有梦一边写题一边说,说了半天没听见回应,缓缓扭头,对上沈堪眠目光。
“看我干嘛,继续写啊。”
“噢。”苏有梦低头,不相干的人,跟他说这么多做什么。
沈堪眠捡起被她随手扔在地上的钱包。心想,她那天忘拿手机不是偶然。
笔袋手机练习册散落一地,毫无章法,他看着钱包上彩笔印记,问:“你学美术?”
苏有梦垂眼接过,小声回答:“没有,小时候和邻居哥哥学过一点,随便画画,打发时间嘛。”
数学18分,还有时间需要打发?
他从沙发上起身,临走说了句:“挺好,还挺乐观。”
苏有梦偷偷朝他背影翻了个白眼儿。长得这么好看,讲起话来像冰块,少年老成还喜欢泼人冷水。
总之不太讨喜。
沈堪眠在厨房烧水,看她懒洋洋搭在茶几边。已经卸下防御姿态,可能是坐得不舒服,鬼鬼祟祟挪了几步,靠在沙发,很是满意地伸懒腰。
真挺乐观。
沈堪眠拿出茶杯倒水,细想心态恐怕是天生的。
高中就一个人住在老楼里,成天要应付生活鸡零狗碎和突发情况。家门给封死也不害怕,乐呵呵趴在阳台等食物补给。
如果不是这么乐观,恐怕早就要哭鼻子。
他又想到沈如娇,是被老师多说一句,就要回家闹翻天的小祖宗。他的叛逆期撞上沈如娇青春期,说是死对头也不为过。
端起水杯,正好苏有梦抬头。
小巧脸蛋,睫毛微动,弯起眼睛。
冲他笑了笑。
他心里软了一下。
再乐观,也不过是小朋友,哪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想面对这些。
沈堪眠把杯子递给她,说:“我一会就走,卧室床品换了新的。我要出去很久,安心住吧。”
原来他刚才翻东翻西是在准备这些。
确实给他添了麻烦。
苏有梦摇手,语气愧疚:“等楼上邻居奶奶回来,她会想办法,我尽快回去。”
“好。”
冰箱被打开,灯光一亮,“冰箱里牛奶鸡蛋速食都有,等我回来该坏了,记得吃完。”
苏有梦迟疑了一下,点头。
“几号开学?”
她看了看手机,回:“22号。”
沈堪眠算了算,还有十天,走到苏有梦面前:“手机给我。”
惯性思维让苏有梦捏着缩回怀里,一脸警惕。不会吧不会吧,还要收她手机?
“我平时很少玩手机的,我会好好写作业的。”可怜巴巴望着沈堪眠,又说:“我爸以前都不收我手机。”
确实不假,那几年苏华健和朱美月很少在家,聚会请客每天不断,根本没有时间管她。
“加你好友,发门锁密码。”
苏有梦乖乖交出,“噢,好嘞。”
叮。
好友验证通过,头像是个小猫。
沈堪眠把手机还她,随口问:“你的猫?”
“才不是,网上表情包,我爸妈不给养小动物。”
“为什么?”
“怕影响我学习呗。”
“你这成绩还有什么下降的空间吗?老师讲这么多都影响不了你考18分,猫能影响什么。”
很有道理。
也很难听。
苏有梦仰头看他:“要不您还是把我拉黑吧,感觉我的智商不配和您做朋友呢。”
沈堪眠想想,淡淡回:“确实。”
说完拉上行李箱,开门潇洒地走了。
等她补完作业起身,恍惚有种把房子主人挤走的错觉。所有房门大开,她背着手参观一番,即使家里没人,仍旧有些拘束。
公寓装修得很像样板间,黑金风格,没什么生活痕迹。客厅、书房、卧室、开放式厨房和卫生间。
沈堪眠行李被移到书房,书很多,没来及收拾完,只放几层,还有不少堆在箱子中。最多的还是画,没拆封的估计有三四十副,几乎把书房堆满。
她深吸一口气走进卧室,好像闯入了一个完全陌生的森林般小心又期待。
房间很宽敞,也很好闻。
木质床搭配全棉床品,手触在上面才发现是柔软的华夫格纹理。黑白经典配色,正中间摆着成套的两个羊绒抱枕。
高层阳光比二楼好很多,洒满整片阳台,蔓延到床边书桌。一盏台灯未关,她好像能想象出沈堪眠坐在这里看书的样子。
还有他睡在这张床上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