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的情况稳定下来，其余人也忙着事，整个上午都没人来。
不远处竹林跟着风沙沙，九一走出了病床门，单薄的身影就看着那边。
她确实是不成熟的小孩子，怕失去所以去猜忌。有人对她好，她就又贪念这种岌岌可危的温存。
背后被人披上外套，她知道是谁来了。
“手都冻红了。”夏御雪垂眸，正对上九一疏离的眼神。
九一侧身半步，她在兜里的握着打火机，又去看竹林。
“别碰我。”九一话落，夏御雪想为她整理外套的手悬在半空。
九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熟练甩开机盖。夏御雪的眼神暗了下去，立即夺过打火机：“不许。”
“还给我。”九一伸手去抢，夏御雪将打火机举高。
“管得太多了。”九一突然气笑了，“你真是有病。”
“穿这么少出来。”夏御雪的声音比风雪还冷，手臂坚毅的举高。
九一的呼吸明显滞了一下。她后退两步，后背抵上围栏：“少管。”
夏御雪僵在原地。九一脆弱得像个小孩，却又倔强得令人心疼。
“我没有可怜你。”夏御雪声音低沉。
“当然。”九一讥笑嘲讽，“你是控制欲发作，见不得有人脱离你的掌控。”
“我知道了。”夏御雪缓缓伸手，要将打火机放回九一手中，“要适量。”
九一没想到夏御雪会这么轻易让步，她烦躁缩回手，金属壳“咣当”掉到地上。
夏御雪的瞳孔微微放大。此刻的九一心里升腾起一种近乎扭曲的满足感。
一向冷静自持，高高在上的人，也会因为她的折腾而拉低姿态。
“不闹了。”夏御雪的声音又放软，“你手在发抖。”
可另一方面，突然出现的夏御雪无厘头的包容让她无端升起悲鸣。
良心早在反复撕扯中变得迟钝，相比对不起夏御雪，她更不想再被重创一次，于是迫切想早早终止这些异样的情绪。
九一决定放开了谈：“你图什么。”
“图你开心。”夏御雪从一开始就明白九一的刻意，见九一现在似乎能接受些话，她抓住机会：“怎么把我想得那么卑劣。”
九一嗤笑道：“一个上位者倒是用示弱的把戏来诓骗我。”
夏御雪摊开手无奈叹气：“诓骗带刺的小玫瑰？”
“简直疯了。”九一语调拔高，听起来要炸毛了，“你给我适可而止…”话脱口，却被夏御雪突然逼近的动作打断。
“适可而止？”夏御雪眼底的危险越发肆意，将九一硬生生赶回病房里，金属门锁“咔嗒“咬合：“你能拿我怎么样。骂我有病？——再骂一句我听听。”
鞋底从容碾过地板，整个空间瞬间被窒息填满，九一仓惶摔坐在病床上：“你发什么疯？！”
“发疯？”夏御雪单膝跪上病床，躬身将九一笼罩在身下的阴影里：“我要是真发疯，这世上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
一记重锤砸的九一脑子瞬间空白。夏御雪的拇指轻轻按在她唇上，低沉道：“害怕了？”
“说话。”垂下来的银链夹在夏御雪指尖，九一能清晰看见对方平静下的偏执。
“平时这样骂我——”这样作践自己。
窗外惊雷炸响，夏御雪轻轻扣住九一缠着绷带的手腕：“不就是想看我这样吗？”
“想看我失控，想看我抓狂。”
雨珠疯狂的拍打窗玻璃，夏御雪手上稍微一紧，她就吃痛闷哼。
“疼？”夏御雪控制住几近失控的情绪，只用指腹缓缓摩挲，“疼为什么还要这样对自己。”
“因为我骨子里流着和死刑犯一样卑劣的血。”九一左手猛地挣脱，紧接着狠狠掐住她的脖颈想把她往后推：“给我滚开！”
“不。”夏御雪伸手覆住她颤抖的手背。即便呼吸已经不畅，她也没有后退半分：“你没有。你不是。”
风卷着雨水闯进来，九一将手抽出来的同时被寒得不自觉抽吸，夏御雪踉跄起身将窗户关上，九一扬起冷笑：“和你有什么关系，我求着你救我吗？”
夏御雪已经回来了，只是站在她面前没吭声。如同她一次次被自己无端责骂却无言纵容的那样。
记忆与现实重叠的瞬间，九一突然安静下来，她呆滞的往旁边枕头上一靠，夏御雪救了她，那她想做什么也就随便了。
就像夏御雪所说，一个名门大小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忍成这样无端就图个身子。
可怜的压抑狂。
反正我和死刑犯一样的卑劣。
“你来吧。”她说。
“怎样都行。”她补充。
夏御雪的手从脊背过来，九一做好被按头的准备，她无端害怕呼吸不顺畅，怕泛起生理性眼泪，可那只手偏偏划过耳垂，触到她的心尖。
夏御雪抱住了她。
“你…”九一僵住。
雨噼里啪啦砸在地面上，有些话哽在夏御雪嗓子里吐不出来，许久才来了一声带着颤意的笨拙笑声：“好漂亮的耳钉。”
九一的脸还因为刚才而泛着不自在的红晕。夏御雪起身给她将遮住眼睛的一小点发丝理开：“是不是该吃饭了。”
“少管我。”九一偏过头嘟囔。除了跪上病床，夏御雪全程没有失态。
发疯的是她自己。
她渴求又害怕一份将自己护住的感情。
“…毛病吗。”她也分不清是在说谁。
夏御雪弯起眉眼，只是看着她。
早些时候她在办公室一直分神，或许是被小玫瑰折腾出了后遗症。
此时文件整齐摆放在桌角，夏御雪带来笔记本电脑在病房里办公。
键盘敲击声交杂着窗外的淅淅沥沥，忽而她想起什么事。
手机屏幕亮起，夏御雪快速滑动着通讯录。
『夏御雪』：下雨，不许他们过来。
『林稚』：好嘞夏姐。
她将手机放回桌面，轻声：“等雨停，我带你去吃烧烤。”
九一操控游戏中的方块手臂敲动泥土：“不想，风吹头疼。”
夏御雪将一份文件合上，回头去看九一：“那火锅呢？热腾腾的，吃了暖和。”
“嗯。”随着这声慵懒，她起身走到病床前，目光落在晃动游戏画面上：“在玩什么游戏？”
“游戏。”九一往被子里缩了缩，调转屏幕不给她看。
夏御雪轻笑出声，恍惚伸手，却在将触及发丝时轻手轻脚收回。
“你在修房子？”夏御雪在一旁瞧着屏幕里方块堆叠的世界，饶有兴致的：“叶浅予也和你一起玩？”
“不是。”九一简短的回答。
“那这个…村长？怎么叫叶浅予。”
九一无奈道：“我的游戏名。”
“原来是这样。”夏御雪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手机屏幕那么小，眼睛会酸的。”
“话多。”但是九一侧不了身，因为她左手还撕裂着疼。
“好，我话多。”夏御雪自顾自把自己的笔记本拿过来，“在这个上玩。”
“谁稀罕。”九一别过脸嘴硬的嘟囔，“我有钱也买。”
“好。”夏御雪单手抱着电脑，指尖停在在搜索栏上：“叫什么名字？”
“哎呀。”九一受不了了，“你…”
“我也想玩。”
“我的世界。”九一没好气的，“你是小孩子吗？放方块游戏有什么好玩的。”
夏御雪凝视九一，认真的重复：“我的世界。”
“对。”九一没听懂她话的深层含义，只是将餐板一拉，“拿来我给你弄。”
“那么麻烦。”夏御雪盯着她专注的侧脸，像发现宝藏的小姑娘似的崇拜道，“你好厉害呀。”
“因为是离线…没什么——”九一慌乱划开界面，蓝色光标在注册栏跳动：“你游戏名要叫什么。”
“随你定。”夏御雪倚着床将椅子挪过来，“叫什么都好。”
九一拿起手机将那个存档退出来重开一档，看着屏幕上骤然消失的方块家园，夏御雪微微惊讶：“那你在里面的老婆孩子怎么办？”
九一的手指猛地顿住，轻叹一口气：“是叶浅予，不是我。”
九一好一顿操作才把手机和电脑联机在一起，她将电脑对准夏御雪，斜着过来：“鼠标控制视角，上下左右WASD，双击W疾跑，跳是空格，shift能潜行，鼠标右键放置和击打，长按吃东西，左键是破坏…”
“砍树做工作台，就能合成更多东西…”
夏御雪认真地点头，紧紧跟着她的讲解，当九一演示完基本操作后，两个方块小人在辽阔的方块世界中奔跑。
“你下面那个绿色的是什么？”夏御雪叩叩餐板提醒她。
“僵尸吧，不管——”下一秒九一的人物连带那处建筑全被炸没了。
九一：“……”
“僵尸会爆炸？”夏御雪倒是好学。
九一望着屏幕上的『重生』，双手捂着脸，被自己气笑了：“不是。”
夏御雪眨巴眨巴眼睛，她猜到九一是认错东西了。
于是一边不解一边添油加醋道：“为什么下方提示被炸的是一串英文名？”
九一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叶浅予那个存档加了模组…就是衍生玩法——不许笑！”
在夏御雪抿嘴憋笑专心为她补被炸掉的方块时，她忽然想起自己独自玩这个游戏的无数个日夜。
重复的方块堆砌、单调的昼夜循环，本就会因为时间而失去新鲜感。
而此刻，夏御雪认真眼神下笨拙的操作，每一句“那是什么”“你看这个”，都让这片虚拟世界重新焕发生机。
夏御雪亮着眼睛蹦蹦跳跳捡了一路的花，都在荒芜之地上点起涟漪。
她修补的只是那次的雪人或是这次被炸掉的空缺吗？
九一垂下眼，她想说：其实这游戏很无聊。其实你这样也很无聊。
不过她望着窗外，雨已经停了，她说：“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