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午后,碧空如洗,阳光洒落在相府庭院,映得满园花木生辉。
微风拂过,带来阵阵清凉,似乎要将一切烦忧吹散。
然而,府中的下人们却个个神情紧张,步履匆匆,眉宇间尽显惴惴不安之色。
昨日,许琼花与叶和凝入宫探望皇后,已过午时多刻仍迟迟未归。
此后,便是宫中派人向叶世忠递口信,说二人今天或许不能回府,需要留宿宫中。
再然后,就有许多从暗处递来的信件如潮水般被递入叶世忠书房。
今天一早,叶世忠就神色凝重地入宫,直到现在也没有消息。
府内众人皆是心中暗忧,恐有变故。
此时,虽然天气晴好,院中花草竞相开放,鸟雀欢鸣,但下人们的心情却如压了一块巨石,沉重难耐。
忽然,前院传来一阵轿铃声,众人纷纷侧目,只见首辅的轿子正缓缓停在府门外。
轿帘轻扬,叶世忠搀着许琼花下了轿子,旁边跟着刚下马的叶和凝。
三人皆是一脸肃然,寂然无言地进了书房门,屏退了下人,在前几日一起用晚膳时摆的桌子旁坐下,才松了一口气。
默然对望,心里思考着这一天宫中的风云变幻,有恍如隔世之感慨。
“昨日,你们迟迟未归,我正觉得不对劲,就有人来递了消息,说是坤宁宫有变。”
叶世忠喝了口茶,揉了揉因为一夜未眠、与皇帝钟焱和其他官员处理各种事宜而突突作痛的太阳穴。
“是,当时凝儿正和兰因公主在莲花池上泛舟,我与皇后娘娘坐着赏荷、饮茶。起初还好好的,就是娘娘声音有些虚浮。但她素来身弱,我以为是没什么大碍的。没想到,后来就突然说腹痛,这一痛就十分厉害,于是就赶紧传御医。”
许琼花一边复述当时的情景,一边拭泪。
“后来御医向圣上禀报时,我也听到了。说是皇后娘娘当时脉沉而细,按之如线;寒邪极重,阳气不济。”
叶世忠也细细回忆道。
“后来,把我和凝儿留在那问了一些话,但也没问出什么来。我们就喝了点茶,也就是寻常的茯苓茶,我与娘娘喝的都是一样的,料想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御医刚来看完,都没来得及施针,娘娘就不行了……”
一旁听着的叶和凝看着眼圈泛红的许琼花,想起当时钟掌珍的模样,心中也很不是滋味。
他见过钟掌珍失意时委曲求全的样子、见过她苦心经营时伶俐聪慧的样子、见过她得志时意气风发的样子……
却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仿佛魂魄被一瞬间抽走了一般,脸上再也没露出任何表情。
也没有一滴眼泪。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她现在的样子。
无论他和她说什么,她都是一言不发,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茫然若失。
“我总觉得,里头有些蹊跷。”
许琼花皱着眉,脸色因为一夜未眠而显得十分憔悴。
“蹊跷不蹊跷,还不都是皇上的家务事?我已经派人去给王大将军送信了。”
叶世忠转着手上的扳指,思绪已经转到了其他事情上去。
这个王皇后,本就软弱无能。
就算死了,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影响不了什么大局。
可这个王玠,就有些不同了。
尤其是在边疆的利戎新王逐渐把控了政局的情况下。
昨日在宫中,他还见到了太子钟嵘。
钟嵘见了他,依旧是恭恭敬敬地向他这位太子太傅行礼。
叶世忠虽然表面上也是客气相迎,心中却对这个钟嵘有诸多不满。
这个太子,就像他母后一样软弱。
如果说王皇后的软弱是保护自己的手段,钟嵘的软弱则可能是惹出祸事的根源。
因为他不仅软弱,而且还愚蠢。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软弱就意味着,他能被自己左右。
愚蠢则意味着,他也可能被别人左右。
念及此处,叶世忠的脑子又浮现了苏贵妃那张艳丽妖冶的脸,嘲讽地笑了笑。
也不知那纪钦明是怎么想的,竟然和这种商人之女搅合在一起,整日一起做不着边际的春秋大梦。
“大将军也会回来吊丧吗?”
叶和凝闻言,抬头问道。
瞥见叶世忠脸上讥讽的神色,他怔了一怔。
他经常在这种偶然的瞬间,觉得自己的父亲有些陌生。
仿佛窥见了一尘不染的日光下某个阴暗的角落一般。
“不确定。”
说着,叶世忠站了起来,这是他赶人的标志性动作:
“累了一天,你们应当也倦了。都去休息一下吧。此事休要再提,同任何人都不要提。除此之外,万事有我,不必忧心。”
“公主,都这么久了,您用些膳食吧。”
坤宁宫偏殿,钟掌珍一言不发地坐着,身上还穿着昨日与皇后去御花园时穿的衣服。
她的双眼熬得通红,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也因缺水而皲裂。
素来梳得整齐光滑的一头青丝此刻也有些凌乱,几根发丝垂在她耳边,却无心去挽。
她的贴身宫女云水忧心忡忡地注视着她。
自昨天上午,钟掌珍就滴水未进、滴米未沾。
谁和她说话,都置若罔闻,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虚空,如同一个失去了生气的木偶。
今天早晨,钟掌珍终于和她们说话了,不过是让她们去查皇后娘娘昨日早上喝的茶、前日吃的东西有无纰漏。
听见云水劝自己吃东西,钟掌珍没有说话,只是用微小的幅度摇了摇头,依旧紧盯着殿门口,等着每一个消息。
终于,她的另一位贴身宫女禅心匆匆走入殿中,神色紧张地屏退了屋内其余下人,
钟掌珍噌的一下站了起来,拉住要行礼的禅心:“查到什么?”
“回公主殿下,皇后娘娘昨日早上用的吃食都由太医院的多位御医查过了,是没有问题的;但前日用晚膳时,皇后娘娘先是用了一只太子殿下夹给她的蟹,后又尝了贵妃娘娘送来的柿子冰酥酪。”
“是那柿子冰酥酪有问题吗?”钟掌珍急声问。
“娘娘脾胃本就虚弱,二者又是相克之物,如果那柿子冰酥酪用的是生涩的柿子,再加入寒毒散,初食用时只会觉得腹中隐隐不适,但是随着寒毒渐渐散入五脏六腑,第二天便会气血凝滞,寒气攻心,脏腑闭塞,最终毒发身亡。而且,毒发后摸脉象是摸不出这寒毒散的,因为寒毒散的毒性极其隐匿,会与体内的寒气和湿气混合,使得脉象如同普通的寒疾,难以辨别。”
说着,禅心从袖中取出了一个瓷药瓶:
“这是奴婢刚刚去找贵妃宫中的内应拿的。贵妃宫中的物件,一律都做了梅花纹烙印的标记,这种烙印擦不脱,一看就知是贵妃宫中之物。当时端来酥酪的是贵妃身边的容儿,就是她在娘娘动勺前将袖中的药粉洒了进去。”
“禅心,你做得好。把这个瓶子收好。”
钟掌珍双颊苍白,仿佛被仇恨抽干了所有的血色,但在她的眼底却燃烧着一股炽烈的火焰。
她接过云水倒的茶,一饮而尽。
“这还不够。我要置她于死地。昨日早上来给母后请平安脉的御医究竟是谁?为什么他比平时来得早?”
“回公主殿下,昨日早上惯常给皇后娘娘请平安脉的江太医称病告了假,来的是李太医。他是今年新选入太医院的。”
“去查查此人家中情况、与苏家是否有什么往来,以及近日是否有与贵妃宫中之人接触。”
“听闻,这个李太医家中贫寒,能做上御医,全凭苏贵妃的哥哥——大商人苏起倾囊相助。至于李太医近日有没有和苏贵妃的人接触,奴婢倒是还没有查明。”
禅心领了命正要下去,突然想起一件事,站在原地,神情犹豫,似乎不知该不该开口。
“还有何事,直说便是。”
钟掌珍知道,每次禅心露出这个表情,都会说出一些让她感到不快的消息。
可现在,天底下的所有事,比起她母后的死,都轻如鸿毛。
“奴婢刚刚去找那个内应时,她还说,圣上今天去了贵妃处与她说话,说后宫之事此后便交由她处理,皇后娘娘的丧事也由她主持。……后来,太子殿下也去了贵妃宫中。”
钟掌珍冷冷地攥着手里的茶碗盖子,拨开茶上浮沫:
“太子去她那里做什么?”
“……似乎是听闻苏贵妃因皇后一事而大恸,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所以特意前去宽慰她,劝她不要哀思过度,要保重身体。”
闻言,钟掌珍脸色骤变,心头一直燃着的暗火像是被填了一大把干柴,瞬间蹿上心头。
她紧握手中的茶碗,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好啊,真是她母后的好儿子。
真是她的好哥哥。
突然,怒不可遏的她将茶碗猛然摔向地面。
“荒唐!”
伴随着她的一声怒喝,茶碗惊人心弦的碎裂声响彻整个殿堂。
茶碗碎片四溅,茶水洒落在地,弥漫开一片狼藉。
云水与禅心被这一声巨响惊得急忙跪下:
“公主殿下息怒。”
两人正想继续宽慰钟掌珍,却听见门外太监来传:
“太子殿下到。”
钟嵘在一众宫女太监的前簇后拥中急匆匆地进了殿,“皇妹,我听见东西摔碎的声音了。你可还好?”
钟掌珍也站了起来,冷冷地看着她这位亲哥哥。
他站在殿中,神色憔悴,眼眸中透露出几分疲惫和忧虑,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然而,他的衣着却依旧光鲜整齐。一袭锦缎长袍,色泽华丽;腰间系着一条玉带,玉佩随着他的步伐微微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皇兄。你当真不知道,母后是如何丧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