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几日,叶和凝便一直为老板奔走操持。
不仅将薄情的前夫打发得干干净净,连带着老板的公道也一并主持得妥妥帖帖。
沈容端也在老板一再的求情下,早早被放了出来。
约莫是因着叶和凝有着“首辅之子”这一层特殊身份,去哪儿都是如鱼得水。
凡是他亲自登门的地方,无不立马开绿灯、鞍前马后地服侍着。
沈容端陪着老板,看着去到哪都是一呼百应、众星捧月的叶和凝,心里暗暗想,真是有权能使鬼推磨啊。
办妥了老板的事,把老板的前夫扫地出门之后,茶馆的生意更加红火了。
叶和凝也常常会在休息的时候,呼朋唤友地来店里坐一会。
只不过,每次都会让下人提着刚去山里拎下来的清冽泉水,还有家里带来的上好茶叶,拿给沈容端去单独泡。
叶和凝来茶馆,主要还是听说书人讲故事。
他现在认得沈容端的样子,也记得她的名字。
但两个人也没有再多的交集了。
一个是家破人亡、赤贫如洗的江湖儿女。
一个是养尊处优、纡青拖紫的高门贵子。
他们之间,仿佛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中间横亘着无法填补的无限空白。
这样一个和自己天差地别的人,又会有什么交集呢?
师父挽澜信中行行复行行的叮嘱,真是有些太过多余。
话又说回来,叶家,究竟和她师父有什么过节呢?
师父讨厌的人倒是不少,可是能让他这么絮絮叨叨的,却好像没有几个。
沈容端这样思索着,倒完茶,在柜台后闲坐,托腮看着叶和凝。
他是个在衣食住行上分外讲究的娇贵之人。
就连在兵马司当差时穿的布袍,都要自己叫人绣上喜欢的暗纹,把内衬换成不磨皮肤的好绸缎。
因他当了这门差事,还有不少怀春少女特意上街,去他常常巡逻的地段,只为能远远瞧上一眼他。
兵马司的这身工装,竟然也因为被他穿得挺括俊朗,而在皇城流行了开来。
沈容端穿行在热闹的街市上,偶尔都能听到几个少女失望地说:
“……今日没看到叶大人。”
“他好像今日去别处当值了。”
沈容端今日也没去茶馆,她也要去别处。
她打算趁着秋日的尾声还未过去,到城外的钟山去赏枫叶。
钟山此时正处于一年中最气候宜人、风景如画的时节。漫山遍野的枫叶如火似锦,层层叠叠,将整座山峦尽披上金红相间的锦绣外衣。
远望去,片片枫叶在微风中翩然起舞,如天边的彩霞坠落人间,绚烂不已。
山道两旁,林木交织成画,秋意盎然。黄与红交相辉映,点缀在碧翠之间,宛若天工巧绘的泼墨山水画卷,令人目不暇接。
偶尔一阵秋风拂过,带来山间泉水的清凉,和着枫叶簌簌落下的声音,似与天地共鸣,显出一种旷远悠长的古意,令人心旷神怡。
山道上人来人往,游客如织,笑语喧嚣不断。
山顶的寒泉寺,更是热闹非凡。
香客络绎不绝,炊烟袅袅升起,寺院中正有僧人领着众人,在诵经祈福。
沈容端漫步在山林之间,脚下的落叶轻轻被踩得发出柔软的声响。
她赏了一阵枫叶,满心宁静,直到午时,还在寒泉寺里吃了顿斋饭。
这里的斋饭虽简单,却因山泉的清冽和山野的天然食材,别有一番清雅的滋味。
吃过斋饭,她打算下山,但见山道上游人依然熙熙攘攘,走起来颇为拥挤。
她便决定绕一段较为偏僻的山路。
虽崎岖些,却人迹罕至,更为安静。
果然,这条小路上几乎无人。
她走了一段路,四周只剩下风吹树叶的轻响。
正觉得轻松时,却忽然见到几个人影飞速从她身边窜过,个个手持利刃,面色凶狠,贼眉鼠眼的模样让人不由得心生警惕。
沈容端顿时停下脚步,皱眉望着他们远去,心中生疑。
没过多久,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喊声:
“站住!”
声音渐渐靠近,沈容端微微一怔。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
循声望去,只见叶和凝孤身一人,气喘吁吁地追赶着那几个逃窜的贼人。
他显然也看到了沈容端,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但情势紧迫,他只来得及稍稍顿足,便继续向前追去。
沈容端站在原地,思索片刻。
叶和凝竟然是独自一人追贼?
虽说他是兵马司的捕快,但单枪匹马对付这几个凶悍的贼人,未免太过危险。
思量一番,她决定跟上去看看情况。
不一会儿,沈容端耳畔隐隐传来前方几声急促的喝斥与刀剑相击之声。
她心中一紧,连忙快步赶去。
远远望去,只见叶和凝已被那伙贼人逼至山崖边,背靠峭壁,退无可退,情势危急。
见状,沈容端心里暗道不妙,毫不犹豫地抽出腰间的软鞭。
鞭影如电,划破空气,带起一阵凌厉的破风声。
鞭子狠狠抽向贼人,那些猝不及防的匪徒被打得一片慌乱,狼狈不堪,纷纷四散躲避。
叶和凝见贼人遭袭,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眉头不自觉地舒展了一些,正欲趁机上前帮忙。
谁料,脚下一滑,竟直接朝山崖边跌去,身形急坠,眼看就要坠入万丈深渊!
千钧一发之际,沈容端手腕轻抖,鞭子飞射而出,瞬间卷住了叶和凝的手腕。
叶和凝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鞭子,借力稳住身形。
心中惊魂未定,但凭着这股力气迅速攀爬而上,终于脱离了险境。
待爬上来站稳后,叶和凝抬眼望去,只见沈容端淡然站立,目光冷静如水,仿佛方才那惊险场面不过是她日常习以为常的小事一般。
而地上,那群贼人已是东倒西歪,捂着身上的伤口,痛苦呻吟,再无还手之力。
此刻,山风吹动,沈容端手中的鞭子微微晃动,映着落日余晖,显得格外凌厉。
她穿着一袭极为简单的青灰色衣袍,身形修长笔直,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在风中轻轻飘动。
微微上挑的狐狸眼此时静静地望着叶和凝,眸光像夜里暗沉的湖水,不起波澜。
落日的余晖洒在她的肩头,给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层淡淡的金边,仿佛那苍白的面容上也沾染了一丝柔和的暖意。
又一阵风刮过,枫叶纷飞,火红的叶片如同飘落的霞光,在她与叶和凝之间翻卷飞舞。
叶和凝定定地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在这一刻都凝滞了,天地间只剩下她那傲然伫立的身影。
然而,风过叶落,待他再度回神时,眼前已然空无一人。
第二日,叶和凝特意告了一日假,带着一群下人,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茶馆,想向沈容端道谢。
结果,老板却说,沈容端今日没来茶馆。
叶和凝又问沈容端的住址,老板也含糊其辞。
无奈,叶和凝铩羽而归。
——其实,是沈容端不让老板说的。
在救下叶和凝的那一刻,沈容端心里便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悔意。
她想起了师父挽澜的千叮咛、万嘱咐:不要与叶家的人,牵扯太深。
——这下,他们有瓜葛了。
——而且还是救命之恩。
沈容端叹了口气,望着已经泛枯的枫叶,心里盘算着离开的时机。
于是,她做了个决断:
不如趁着这个契机,收拾行囊,尽快离开。
——如此一来,江湖路远,她与叶和凝大概不会再有任何干系了吧。
离开之前,她同老板简单道了别。纵然极力拒绝,但还是被她往行囊里塞了不少东西。
第二日,走出客栈,天际的微光尚未浮现,街道上显得格外寂静,偶尔有几声鸟鸣打破清晨的沉寂。
沈容端漫步在冷清的街道上,忽然耳边传来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
回头一瞧,她又碰到了叶和凝。
只不过,这一次,局势却截然不同。
不是他追着别人,而是别人追着他。
只见,几名身穿黑衣的蒙面人正穷追不舍,把叶和凝逼向一条阴暗的深巷。
他眉头紧蹙,脸色发白,依旧是那个老姿势握着那柄短刀,显得十分狼狈。
沈容端见状,叹了口气,默默把行囊放到一边,迅速飞檐走壁,轻巧地跃上墙头。
第一名贼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她的鞭子抽中,痛苦倒地。接着,她巧妙一跃,翻滚而过,鞭子在第二名贼人腰间一抽,让他重重摔倒。
剩下的贼人惊慌失措,想要反击,但沈容端已然势如破竹,鞭影闪动之间,几个贼人接连被她击倒,毫无还手之力。
短短几招,她便将这伙贼人一一解决,手法干脆利落。
然而,情势紧急,她忘了一件事——
明枪易挡,暗箭难防。
袖剑这种东西,她向来不屑于用。
但这并不代表别人也不用。
就在她收回鞭子的瞬间,一道寒光闪过,锋利的剑刃悄然朝她袭来。
看着纷纷倒下的贼人,叶和凝深吁了一口气,正要兴奋地抬起头,向沈容端道谢。
只见沈容端面无表情地立在屋檐的砖瓦上,手上像托拂尘似的放着鞭子。
背后是一轮圆圆的皎洁明月,冷冷的一团光勾勒出她的轮廓。
随后,她的瞳孔骤然一缩,身形突然直直地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