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里兹·恩德斯伯爵的那幢别墅烧了整整一个白天,火势却丝毫不见少。
这其中固然有太宰治他们从中插一手的原因,但是更多的是那些被引回的仆从听从他们主人曾经再三强调的命令,不敢不经通报随意报警抑或喊来灭火的警员。
只好一边期待着消息快点送达,一边拎起没什么大作用的水桶,来回浇灭一些无关紧要的火势,寄希望于那位伯爵回来之后不会因他们无所作为而朝他们发怒。
消息经过漫长的传递,终于在傍晚之际传到了那位正意气风发,朝着身边围过来的女性肆意炫耀彰显自身资本的布里兹·恩德斯伯爵耳朵里。
“恩德斯伯爵。”
一位游轮上的侍应生像是寻找了这位尊贵的伯爵先生很久,他凑近轻声道:“请问客人是布里兹·恩德斯伯爵吗?”
正左拥右抱的布里兹斜眼看了看这个有些眼熟的侍应生,“我是。怎么了?”
侍应生低垂着头,状似尊敬道:“您有一封来自伦敦加急的电报。”
布里兹本就因餐厅预约不上对这艘刚航行出海的诺亚迪克号没有太多的好感,现在听到这番话也是不满地皱了皱眉。
但是考虑到是来自伦敦的加急电报,即便有再多的不满,这位伯爵也不得不起身前往他自己的房间。
万一这是那位对他的吩咐,耽搁了他的生意怕是也不能继续下去了。
怀揣着不满却不得不压抑这份不满的布里兹,对周围的贵族小姐们抱歉笑了笑,这才臭着脸离席。
在他走后,听到只言片语的小姐女士们凑到一起探究这封加急电报究竟是什么内容,才会在这种时候打扰一位伯爵的旅程。
而通知布里兹电报消息的侍应生,缓缓抬起头,那正是装扮成侍应生的佛烈德。
他清秀稚嫩的面容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如同众多专业的侍应生一般,通知送达便离去,不再打扰其他客人的旅途。
只是走在回程的走廊之时。
同一位高出他一个头的侍应生擦肩而过。
“消息送达。”
同佛烈德擦肩而过的侍应生抬起手臂,整理了一下帽檐,被白手套捏住的帽檐下是莫兰一如往日不羁的眼神,他的唇角微勾,随意应道:
“收到。”
抬起的手臂挡住了他的口型。
他们的交谈隐蔽又快速,连不远处正吹风醒酒的贵族小姐们都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曾经过又交换了什么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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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处,暮色将至。
马车停靠在一处不起眼的建筑旁,像是等候着贵客上车,又像是静待车夫回来。
不消一会儿,头上带着足以挡住大半张面容高顶礼帽的人匆匆赶到马车的车门前。似是对其间端坐的贵族表示歉意。
唯有真正身处车内的两人听得见,那并非是告饶的语句。
而是——
“赞克先生,护送的孩子已经和第一小队成员汇合。”
来者正是先前陪同莫里亚蒂兄弟前去人贩子窝点的干员,此时他正目露尊敬,对着位于轮椅之上的太宰治手抚胸口汇报表示敬意。
“嗯,辛苦了。”
太宰治收回看向那栋建筑唯一的出入口,对着下方的干员摆了摆手。
“希望你的车技足够好。”
“当然,先生。”
干员眉目间皆是自傲,转身便登上马车后方的驾驶位,接着扬起马鞭驱赶着马匹的前进。
在马匹自带韵律的笃笃声中,太宰再度翻看着从那别墅深处搜刮出来的黑账名目。
不清楚是出于那个伯爵本身的谨慎还是他们这类人的掌管者所要求,里面的名目基本上都没有一个是真实姓名,都是以代号互称。
而交易买卖那些‘猎物’的猎头那处,倒是没有以代号称呼,只是简单的几笔寥寥,便决定了那数百名无辜孩童的结局。
不过这种熟悉的买卖,倒是让太宰治久违的想起一个人,那位被他自己贪婪所扼杀的达布林男爵。
明面上那位达布林男爵没有秉承着贵族责任去照顾他领地内的平民,白白让一条稚嫩鲜活的性命丢掉从而惹怒了一位母亲;实际上,就算不用亲自去挖开那光鲜亮丽别墅外的花园,太宰治也清楚那底下埋了些什么。
可能是有恃无恐,那底下埋藏的孩童手指以及不符合大小材质的衣物都明晃晃地裸露在那些艳红的玫瑰底下。
让他如何视若无睹。
很可惜的是,那次他们没能在那里找到一些隐蔽的账本。
知情人士可能会有,但知道的事情怕是也就那样了。
那些‘兔子’从哪里来,放置到哪里,最后又消失在哪里?
这么多的事情,没有一两个知情人是不可能的。
可,那几次登门拜访遇见的仆从都不符合那些条件。
所以太宰治猜测,处理这些事情的一定是卖方的人,而且按照这处理流程以及不成熟的处理手法来看,卖方的人一直有在吸引新鲜血脉进来,以至于有些处理干净无痕,有些处理却又潦草收场。
那么这样推测下去,男爵那方的知情人并不多,自然不能用经过管家之手的明面上靠租赁土地而获得的钱财去用作购买那些‘兔子’所用的钱款。多半是用出自另一处的非法获利来维持那个畜生别样的爱好。
那处非法获利——
大抵是同达勒姆‘大地主’达德利合谋的敲诈勒索未继承贵族的子弟,以及占最大头的贩卖鸭片。
而他们又得知海.军同贩卖鸭片有关。
千丝万缕的线索似乎在这一瞬间归拢到一起。
那位达布林男爵从何处买进?
自然是从这位伯爵的这处中转站买进。
专门的处理人员和成熟的贩卖儿童的流程又是从哪里而来?
那处窝点,即废弃别墅的原持有者估计就是突破口。
……
太宰治阖上那本账簿,缓缓吐出一口气。
眼神落在空处,低声囔囔:“真可惜,这次还不能……最早也要等下一回了。”
“嗯?太宰你刚刚说了什么吗?”路易斯从资料里抬起头,疑惑地看向太宰的位置,他刚刚好像隐约听到了什么?
“等到了地点,我再告诉哥哥哦~”
太宰治将食指竖起抵在唇中央,依旧带有绷带的脑袋微微歪了歪头。
“现在就让我保持一点神秘感吧。”
路易斯看着被笼罩在夕阳余晖中的太宰,透过云层的光束,穿透过马车的车窗笼罩在面前这稚嫩的青年身上。
金红色的光如轻纱般拢住这个青年,映得那黑色的头发柔软的像是鸢的羽毛,那本与夕阳相互映衬的眸色带上微弱的红光。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像是抿住了那一线光,让他那苍白的脸多出了那么一些许象征着健康的红润。
夕阳映照着面前这人,让他仿佛多了那么一丝属于这个年纪的活力。
路易斯注目着,柔软而无奈地笑了:“那我就等太宰告诉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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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亚迪克号]
接连接收到祸事电报的布里兹伯爵,正一脸阴沉地独坐于交际舞会的角落里。
他双手合十置于双膝上,面色晦暗不明。
不远处看到这位伯爵想上前打招呼的贵族小姐们,也纷纷被同伴拉住脚步,普及了一番这位伯爵现下面临的困境。
“别去!现在不行!”
“为什么?”
“那……那是布里兹伯爵?!他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也是祸不单行,听说布里兹伯爵不但餐厅没有预约上,别墅还失火了……还接到了采矿场发生事故的电报……”
“总之,现在最好不要接近他……让他一个人静静吧。”
“嗯……好……”
“不过说到别墅失火,还是那位阁下更让人倾心啊……”
“啊啊,是那位阁下啊!呀!我看见他了,我们去跟那位阁下打个招呼吧!”
“嗯嗯。”
那些光鲜亮丽的贵族小姐们有了新的目标,纷纷奔赴不远处刚入场的伯爵身侧,远离了这片角落,但是那些有些尖锐的说笑声也难免从四面八方传入布里兹的耳朵里。
啊啊,那些女人们。
布里兹本就烦躁的情绪,被那些势利的说辞引得波动更甚。
该死……!!怎么会这样……究竟是怎么搞的?!自从上了这艘船,恼火的事是一件接着一件……
餐厅没有预约,采矿场发生事故都还只是小事,只要付出一点财富,那些事故和不满的事情都可以解决……但是…
布里兹·恩德斯咬紧了牙关。
别墅的失火究竟是怎么回事?!那底下的秘密究竟有没有被发现,不,等等。
他手指不自觉绞紧,应该要相信那位先生派来人员的善后能力,他不会允许,也不被允许这些东西被发现。事情还有转机……
但是那处猎场的管理权估计很快要变动了,该死!!……已经要到极限了……!明明这一晚是狩猎之夜,我却要这艘船上遭受这些不幸,要是现在在我的猎场……
……不对……,男人的神情恍然了片刻,我有必要犹豫吗……?
布里兹·恩德斯起身,这是诺亚的方舟……人类只有我们贵族,不是还有好多动物也在船上吗?
这样的话——
他伸手取过侍应生盘上的酒杯,一步一步跨出舞会的大门。
松开系于西装内衬领口上的领结,将酒杯中的酒液一饮而尽。
布里兹缓步走下船舱,来到三等客舱层的大众餐馆。
一眼便瞧见了那个在登船前曾冒犯过他的那个人。
以酒为媒介。
狩猎者盯上了他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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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过壁画上的小孔看见布里兹·恩德斯用短刃杀害托马斯·迈克尔逊全过程的佛烈德面色不改,只是注视着眼前这一幕的眼睛瞳孔缩放了一瞬。
他看着杀人者毫无怜悯与愧疚,径直坐在心脏被短刃贯穿的被害人身上,幽幽地点了烟,最后摁灭在那人额头。
固然佛烈德清楚这位由他们精挑细选的主演和祭品都不是世俗上的好人,甚至于他们某种意义上称得上是罪大恶极的罪人。
可这陡然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还是让佛烈德震惊了片刻。
他们有给出选择的,但总有人选择了最不应该选择的那条路。
佛烈德通过墙内空间的传声筒,同另一边的莫兰汇报这边的情况:“……狼人把猎物带进房间后,用刀将其杀害了。被害人是祭品。”
“这是B计划吧。”
他对着传声筒的另一边如此低声念叨。
莫兰倒是毫不意外这种情况的发生:“嗯……继续监视。”
“了解。”
房间外侧的走廊,威廉·莫里亚蒂正缓步而来,他的思绪尚且停留在大厅回旋楼梯遇见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的观察力很强,推断能力也不错,如果他们在诺亚上策划的这一幕被那个人看穿了,可能会是一个不小的麻烦啊。
不过……
那个人如果真能看破也好,这样计划说不定可以更好的进行。
威廉走到靠近目标房间的时候,下意识收回了外放的心神。
“明天的早餐会为您准备B套餐,啊,房间的锁已经打开了。”面前装扮成侍应生的莫兰明显很不适应,他并不是时刻戴着那顶象征着这艘船船员标志的帽子,而是有人靠近才会后知后觉地戴上,并作出整理的模样。
威廉一心二用,一边想着也许下次不能安排莫兰担任侍应生这一职务,一边处理着莫兰说与他的信息,并回复:“多谢。”
他继续往前,在那门前却停顿了片刻。
……根据调查,布里兹·恩德斯是一名猎奇杀人犯。具体的场所未定,选定的杀害者倒是有了模糊的轮廓……只可惜,他还是动手杀人了。
“咚咚。”
威廉敲响了面前装饰华丽的大门,下意识戴起贵族微笑的面具。
“……恩德斯卿?”
“我是莫里亚蒂,您没事吧?”威廉缓声道,将自己扮演成一名全然无知的路过者,“我刚刚听到了喊叫声……”
门内人的惊慌,威廉心中有所预计。
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