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之覆知道有人来了,但他还是慢吞吞地开门,一开门见到是沉皑就直翻白眼,语气冲冲地问:“你来干什么?”后一眼看到时咎,不爽的表情立刻就换成了欢迎,他说,“时咎时咎我的宝贝你来看我啦!”
时咎毫不犹豫抬腿就踢到舟之覆腹部,把他往后掀翻两米,转头问沉皑:“没人会举报我殴打病人吧?”
沉皑冷漠:“不会。”
舟之覆捂着肚子装死装了好半天都没有人要来扶他一下的意思,他便自己站起来了,这才看到后面还跟着言不恩。他立刻嘲讽道:“哟?掌权者呀,我要跪吗?”
言不恩“啊”了一声,立刻说:“不用。”
三个人一直站在门口,舟之覆也没有要让人进来的打算,他的房间还算大,于是他在这还算大的空间里踱步几秒钟,突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我知道你们找我干什么的,嘿嘿,别说,我还真有点成果。请吧!”刚说完,他跟想起什么似的立刻改口,“不对,我只请时咎宝贝一个人进来,你俩,出去。”他指了指沉皑和言不恩。
他“嘿嘿”两声,目光像在放光一样看时咎。
如果不是有求于他,他此时应该在地上头破血流。沉皑松开攥紧的拳头。他对舟之覆别的方面发疯都无感,只是不太喜欢他调侃时咎,尽管知道他就是故意的。
沉皑和时咎对视了一眼,沉皑的眼神很冷漠,时咎朝他微微点头,沉皑这才转身出去,言不恩也跟着出去了。
门被关上,外面的声音被隔绝。时咎也没客气,随意从桌边抽了张椅子出来大大咧咧地坐下。
舟之覆眉头一跳,戏谑道:“哟?宝贝把我的房间当自己房间啦?”
时咎皱眉,烦躁道:“差不多得了,沉皑现在听不到!”每次舟之覆故意想恶心沉皑,最后被恶心到的都是他。
“哦,也是。”舟之覆突然反应过来,立刻变正常语气了。他坐回自己的单人床,习惯性翘起二郎腿,二话没说直接抬手召唤出了他的亡灵大军。
他召唤的还是何为,何为一出来,便问:“谁来了?”结果环视四周,就看到了时咎。
“十九!”何为走到时咎旁边,表情很开心。
时咎朝他点头,心里有些惊讶,因为之前来只是看了下舟之覆本人,并没有过问他能力的问题,不知道他召唤出何为已经可以直接有意识了。
时咎问他:“他们可以有意识多久?”
舟之覆瞥他一眼,整个人径直倒在床上,打了个哈欠说:“我哪知道,我又不怎么召唤别人,这蠢小子倒是一直有意识了。”
“一直?”
“你这是什么语气?”
时咎觉得自己就是很普通的疑惑语气。犹豫了一下问道:“你召唤过季水……季纯吗?”
舟之覆撩起被子盖在身上,像要睡了一样,慵懒地说:“召唤过啊,有意识,聊了几句,我跟她又没什么聊的,所以收了,不知道能持续多久。”
时咎不知道舟之覆最终找的什么办法做到的,但看来他的办法是有效的。既然已经能召唤出有意识的季纯,应该可以让言不恩知道了。于是他问:“为什么不让他们进来?只跟我说?”
舟之覆乜他一眼,嗤笑:“为什么?不想呗,我就要跟你单独相处,气死沉皑,至于言不恩……”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打了个冷颤,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噢不不不不我的妈,小女孩太可怕了,动不动哭得感天动地的,这谁顶得住,我有厌蠢症。”
时咎微笑:“你知道厌蠢症的本质是什么吗?”
“啥啊。”
时咎拉了个微笑轻声道:“是说这话的人自己不能接受自己蠢的那面,所以在别人身上看到他认为自己很蠢的那个特质,就会攻击别人。”
舟之覆“嘁”一声:“你别管!我就是厌蠢!”
一旁的何为忍不住出声解释:“十九你别听他胡说,他故意这么说的。”
舟之覆挑眉:“谁跟你说我故意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何为的声音一下就弱了,他默默缩到时咎身后,小声嘀咕:“舟先生其实人很好,每天都陪我聊天,说话也很正常,不知道为什么一提到沉先生,还有一些其他人就阴阳怪气。”
那就不得不提到他们过去的恨与仇,不过是舟之覆单方面进行的。时咎轻声对他说“没事”,再转头问舟之覆:“你平时召唤亡灵大军吗?”
“我召唤个屁啊召唤!”舟之覆不耐烦说,他随手一抬,房间里立刻出现了许多淡蓝色影子,那些人影一出现,全部愣在原地,随后像看了什么恐怖片一样,一个个开始问这是哪,他们在哪,怎么了?复活了吗?仅仅十来秒,人影被舟之覆全部收回。
时咎怔怔地愣在原地,心里竟生出一丝风起云涌。他的亡灵大军有了意识与生前记忆,都产生了自主行为,被舟之覆放出来后,便不再受他控制了,那也意味着……
看到这个场景,舟之覆又有点烦,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把被子掀到地上,幽怨地说:“显然,我是世界上最不会无聊的人。”
时咎依然错愕,他问:“你是怎么做到的?”
舟之覆“哼”了一声道:“你管我怎么做到的,我爱怎么做怎么做,如果不是让这蠢……”说到这他没说了,又一头扎进枕头里。
何为对于舟之覆来说到底是什么存在?用一句话形容是“暗室逢灯、绝渡逢舟”,可能是他漫长人生里第一束照下来的光,那光很微弱,微弱得不如一根稻草,但他还是想去抓,稻草断了,他便投射出稻草的影子。
时咎大概想明白了,刚好舟之覆这人是个完全的目标导向者,隙穴之窥,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只是他从想要掌权者的执念变成了想要何为恢复意识与记忆的执念,因为季川泽的存在,他知道这件事是能做到的,于是开始日复一日的尝试,或许监狱那个环境对他有阻碍,反正都是关着,精神病院是个更好的选择,为了这个目标,他装疯卖傻一整年。
极致的目标主义,山河皆可破,日月皆可遮。时咎觉得这种人还是值得尊敬,可敬又可怕。
但是,这也意味着……
时咎看了眼外面的阳光,平静地问:“之后你的亡灵大军都是这种状态了?”
舟之覆警觉:“干什么?沉皑要趁虚而入揍我啊?”
时咎:“……请不要把你的想法带入别人的想法里。”
“所以你问这个干什么?”舟之覆烦得要骂人了。
时咎说:“我只是在想,如果这样,亡灵大军就不再是听你指挥的军队了,有了生前记忆和思维的亡灵,他们就是另一种方式活着的人。”
舟之覆嘲讽的语气说:“那又怎样?”
——为了目标付出一切,死不足惜。
跟在舟之覆身边这么久,何为也几乎全部了解了,他也很疑惑舟之覆的能力是怎么由全然受他控制但无意识的亡灵大军变成这样的,每次问,舟之覆都会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叫他别管、别问!
舟之覆绝对不会说他是怎么做到的,以及他做了什么改变,一万个人从他尸体上踏过去他都不会说,他要把这个秘密带入坟墓,鞭他尸都好过让他说明原因。
时咎只能从当时季川泽的状态推断,这位老掌权者死前刚从教化所出来,抱着揭开掌权者阴谋的心态,为了公民的知情而自焚,燃的是生命最后一把火,就是他的良知;何为的死抱着类似的心态,他要保护舟之覆,是一种牺牲精神;季纯更是,最后一天她还是坚定地觉得自己要为公民奉献,最后死在悔恨里。
所以他猜测,舟之覆心里或多或少也要体验这些东西,包括他对何为清醒的执着,或许,在他目标主义导向的背后,也多了哪怕一丁点的情感驱动?看来疯也有疯的好处,为了完成自己想做的,可以毫无顾忌打破自己建立的规则。
无从得知。但言不恩知道季纯的亡灵也有意识后显然高兴起来,只是这份高兴化成她眉眼弯弯的弧度,像天边悬挂的新月,除此以外并不大吵大闹。
时咎感觉她越来越像季纯了,经历那些事后终于冷静下来,把情绪内化,整个人也柔和许多。
言不恩想见季纯,提到季纯,她才会出现曾经少女般的模样,眼睛快要迸射出光芒。
舟之覆站在打开的房间门口,倚靠着墙,懒懒散散地说:“可以召唤,但我不能给你白看,我要收费。”
言不恩郑重道:“你要多少?”
舟之覆眼里立刻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他“嘿嘿”一笑,说:“我只要听一句话。”
言不恩:“什么话?”
舟之覆清了清嗓,用他刻意伪装得洪亮而字正腔圆、声情并茂的声音说:“舟之覆天下第一!”就这几个字还说破音了。
言不恩犹豫,她的眼神四处飘忽,飘得像现在的心情。做够了心里建设,正要心一横说出口,就被舟之覆打断了。
“哎!慢着!”舟之覆伸手做出阻止的动作,看着言不恩把要说的话强行吞回去,调转指尖,目光也跟了过去,他指向沉皑,扯起嘴角,微笑着轻声道,“我要听他说。”
三人:“……”
沉皑平静地扫他一眼,往前走了一步,让时咎和言不恩全部进了舟之覆的房间,随手关门落锁。
舟之覆觉得不对劲,他后退两步,警觉性很高地问:“你想干什么?”
沉皑神色自若地冷漠说:“你不是想听我说?”
“啊对,但也不需要锁门说吧。”舟之覆略微放下心来,他觉得沉皑肯定是不好意思了,有些尴尬和羞耻,毕竟要说出这么伟大的话。
沉皑云淡风轻:“需要。”
正在舟之覆“嘿嘿”要说没事的时候,他的脸挨了重重的一拳。沉皑两步走上来抓着他的衣领朝他挥拳揍过去,把他揍倒在地上,然后蹲下顺势将他整个人压在地上一拳一拳地揍。舟之覆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就挨揍了,他企图反抗,但尽管健身后有了些肌肉,依然完全无法与沉皑抗衡,最终只能单方面挨揍,发出杀猪一般的惨叫。
沉皑忍他很久了,狠劲一下就出来,抡起拳头毫不客气。
“打我干什么哎哟痛死我了沉皑你大爷我诅咒你!!!”舟之覆扯着嗓子哀嚎。
窗户玻璃因为他的痛也在微小颤抖。他的声音尖锐起来,如同久未推拉的窗被强行打开,听得人耳膜生疼。
何为快步走到时咎旁边,担心地说:“十九,这,这会不会出人命啊!快让沉先生别打了!”
时咎颔首,轻声道:“没事,他有分寸。”
何为感觉不忍直视,退后两步躲到时咎身后,最后点头默许了。
沉皑拳拳到肉,专挑痛点打,舟之覆惨叫得整个病院都是他的声音。言不恩还赶紧出去以掌权者的身份站在外面拦住了前来查看情况的护士,她笑着说:“处理点事,别担心。”
疯癫的不止舟之覆,还有附近被他的惨叫激活的病人们,此时都在各自的房间或走廊焦躁起来。
舟之覆被打得荤七素八的,天旋地转被沉皑松开,此时脸上身上又迅速肿得一块高一块矮的,长长的鼻血留下来,看得触目惊心。
沉皑走回来站在时咎旁边,转头冷冷问:“谁天下第一?”
舟之覆坐在地上打了个嗝,晃晃悠悠站起来,非常努力让自己单手叉腰,慢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接着不顾疼痛仰天长啸一声大喊道:“老子天下第一!!!”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