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王宫内很快传来急报:阴山禁地围墙被破,兽潮倾泻而出。
更为可怖的还在后面,不知谁做的手脚,埋了多少霹雳弹,炸得阴山发生了史无前例的雪崩,地动山摧,黑云压顶,王宫毁去大半,连御花园的百年海棠都被连根掀起,飞出二里地,粉花漫天飞舞。
由于冬狩,王宫守备不巧正是薄弱的时候,而福祸相依,当是时,娘娘和两位体弱的公主带着大半宫人在宫门口祭天祈福,幸运地没有被波及。
急报传出时,值守的黑甲卫正在和发了疯的野兽搏斗,难免死伤惨重,信中字字无不请求长公主尽快回援。
蹊跷的是,当时被拘在宫内的云昭使团竟然无一人受伤,而南苑猎场这边,董末偏在此刻逃之夭夭了!
“早不逃,晚不逃,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震怒之下,成煦帝难免疑心大作。
华荣裳手心攥着信纸,有些焦急地下跪拱手请旨:“陛下,宫中人手不足,臣请回援。”
好在成煦帝很快稳住心神,布置下去,将随行卫队一分为二,回防大半。
但如此一来,他身边的护卫就少了,何况还是在危机重重的猎场中,华荣裳虽然不满他,但也不愿见他身陷囹圄,劝道:“臣只需二百甲兵即可——”
不等她话音落地,成煦帝拂衣而去,留下一句话:“不必再议,你速回王宫支援,寡人无需保护。”
华荣裳还待再劝,皇后走过来冲她摇摇头,把她带到一旁低声说:“陛下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这里有本宫在,你快回吧。”
不放心,却也无可奈何,华荣裳一咬牙转身纠集队伍去了。
“驸马。”她叫住披甲的江蔚然,不容置喙道,“你留下保护陛下安全。”
江蔚然动作一顿。
她难得有耐心解释说:“陛下给我派了五百甲兵,足矣,冬狩不能中断,这二十天都靠你了。”
说着,她想起来一件事,精神为之一振:“我一会儿给萧之荣将军传信,飞熊军也会来,你们二人务必要护陛下周全。”
江蔚然答应着:“好,公主也要小心。”
此时此刻,两人之间居然真产生了一种琴瑟和鸣的气氛,华荣裳急忙甩开胡思乱想,驾马驰援王宫才最为要紧,尤其韩贵妃可千万不能有事。
是夜,成煦帝独自在山顶待到半夜,嘴里不时喃喃:“当以血祭、当以血祭……哈哈哈哈,原来祭的是我北苍。”
趁夜奔回王宫后,华荣裳先让人送了信儿给萧之荣,后者一脸茫然地从被窝里爬起来,听到王宫爆炸,瞌睡都被吓没了,一巴掌呼醒萧云舟,吹响飞熊军的集结号,全军戒备,直奔南山猎苑。
拼死抵抗的黑甲卫一见华荣裳,登时有了主心骨似的,士气大涨,兽潮即便都被拦在了东宫之外,这一夜也注定不会平静,野兽发疯的怒吼和受伤之人的惨叫轮番上阵,血流成河。
雪崩带来的影响是巨大的,掩埋了王宫大半宫殿,甚至有人活生生被埋,直到次日黎明,天光破晓,兽潮也终于被控制住,雪崩暂歇,所有将士脸上身上沾满了血,和宫墙浸透焦黑的烟一样。
华荣裳精疲力竭地倚在廊柱上,持续的地动宛若游龙,从王宫底下穿过,她心有戚戚,不安地看向阴山。
几日后,平安王自告奋勇追捕董末,但成煦帝并未应允,仁祥君门客遍天下,朝中能与其抗衡着,唯英国公耳。
临危受命的英国公火速展开行动,纵使飞鸟过境,亦难逃罗网。
至于平安王,成煦帝也没让闲着,命其回防协理华荣裳整肃王宫,平安王略有不满,但也没抗旨,乖乖去了。
成煦帝对皇后稀奇地说:“怪哉,平日里,你这弟弟素来与荣裳不对付,今日怎的这般顺从?”
皇后浅笑:“他想必是忧陛下之忧,顾不得那些琐碎了。”
见骑马悠哉赶回的平安王,灰头土脸的华荣裳心中暗恼,此人年近不惑,除了吃喝玩乐,样样稀松,皇帝怎么会想到派这么个庸才回来?
兽潮爆发的原因还没找到,大雪封路,将士们忙死忙活好几日才劈出一条通往阴山的路,不及过去,平安王道貌岸然地来抢功了。
华荣裳气不打一处来,转念一想,皇家猎苑的地热得奇怪,大雪天竟和火山喷发似的,黏掉了一地鞋底,事发古怪,让平安王去探探路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她扬起笑脸对平安王奉承道:“王叔英明神武,危难之际挺身而出,置生死于度外,一心为社稷,荣裳佩服。”
被这奉承捧得飘飘然的平安王捋着胡须,压不住翘起的嘴角。“那是自然,为君分忧是臣子本分。”
华荣裳抿唇微笑:“您看,小妹实在分身乏术,不知王叔可愿相助?”
“说吧。”平安王昂首,狠狠挺胸。
“爆炸起自阴山猎苑,王叔可有胆量替小妹做开路先锋?”
几番话将平安王哄得找不着北,当即立下豪言壮志:“区区山火,何足道哉?且看本王单手除之!”
华荣裳崇敬地俯首作揖:“那小妹就静候王爷佳音了。”
皇家猎苑被轰得看不出丁点从前模样,饶是平安王多年未至,见此惨状亦是骇然失色,好在跟随的黑甲卫眼疾手快扶住他,免他倒进滚烫的黑坑里。
猎苑后山尤为严重,草木尽成焦炭,茫茫细雪飘落,触之即融。
未及逃遁的阴山守卫厄运难逃,尸体炸得七零八落,和战场的惨烈程度不相上下,养尊处优的平安王抱着雷击木哇哇狂吐,说什么也不肯再进半步。
山上就是禁地,围墙倾颓,只剩断壁残垣,然而没有皇帝下令,谁也不敢涉足。
山下紧锣密鼓地搜查着,阴山禁地如往常一般平静,如若不看满地兽尸的话。
*
柯夏嫌弃地移开眼问:“你恨她吗?”
“谁?”南谌反问。
柯夏指着兽尸环绕的墓碑,丛丛冬凌花血色遍染,不似寻常。
他努努嘴,没说话。
南谌蹲伏着编制金丝,许是日光太好,映得五指透可见骨,其实不用反问,也不必抬头,他知道柯夏所指为何人。
“我谁也不恨。”
声若游丝,恰似一片羽毛拂过心扉,柯夏没来由地心头急跳,针扎似的疼。
想说什么,话到嘴边作流水倏忽而逝。
末了,他牵起唇,以惯常的语气调侃道:“妖僧,这话你自己听着不会笑出来吗?”
南谌给面子地弯弯眼,唇边梨窝盛满笑意,但他仍未抬身,反而将手指插进了湿润的黑土里,那根金丝绳编了一半,颓然坠落。
“凤儿。”他突然唤道。
柯夏懒懒应声:“怎么?我的主人,你又想出什么招数捉弄小的了?”
“总觉得我们已经认识许久,而非才短短一月,”南谌用手指抠挖着泥土,叹息拖得长长的,“许是……许是几百年前见过,毕竟你是长生鼎。”
这一回,柯夏没有反驳,在他能够回忆起来的事件中,族中先知算得玄阳族即将迎来大灾,为留下火种,提前将长生鼎种在了自己身体里。
夜深人静,灵台清明,沉下心来便能看到丹田里悬着一座发金光小鼎,一颗金珠绕着鼎不停旋转,那就是南谌刨了他的心都找不到的舍利子。
二者浑然一体,取一必伤其二。
他不敢赌,取出了长生鼎,自己还有没有活路,也就不曾告诉过南谌此事。
南谌貌似不期待他的回答,抬头看着他笑了笑:“不说这个了,帮我把墓碑挪走。”
二人心意相通,但不知是否南谌的主导权更多,柯夏总猜不透他想做什么,就比如现在,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前者的冷漠。
“你要掘亲娘的墓?”他不可置信问。
南谌自顾自挖着地,指缝里全是泥土。“你先移走看看。”
“不。”柯夏用力扭过头,他虽然混不吝,但绝不会做这种事。
无法,南谌拍拍手站起来,右手沾满泥。
这么一个喜洁到被烟杆碰一下都恨不能搓下一块皮的人,竟然徒手挖泥,但柯夏沉浸在他要掘墓这个事实里,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细节。
“看好了。”南谌一手抓住木刻墓碑上方,使了些巧劲儿才把它从地下拔出来。
墓碑陷得极深,以至于地下部分竟比地上更多,黑乎乎像是被烧焦了似的,陈年旧伤疤凝视着把它们带出土的人。
他随手将墓碑掷到一边,捡了根树杈掂掂重量,不太满意,仰头环顾一圈,目光落在柯夏腰间的弯月刀上。
柯夏猛地捂住爱刀,严词拒绝:“休想!”
南谌好笑道:“借来砍截柏木而已。”
犹豫了下,柯夏勉强应允,只不过坚持要亲自动手,防着南谌丧心病狂借刀掘墓。
柏木是硬树的一种,油脂丰富,质地坚硬,表皮粗糙,是开荒掘路的不二选。
不多时,天上飘落几片夯臭的树叶,柯夏抱了一捆柏木枝回来,堆在地上让南谌选。
南谌没什么好挑剔的,用手帕裹住木条一端,开始掘坟。
北苍国流行天葬法,人死之后只留下一副骨架入棺,华妃好歹曾经也是皇室中人,就算不能入陵墓,也该有个看得过去的棺材,但南谌挖了许久,连棺材盖都没摸到。
“想看棺材?”南谌忽然出声,吓得伸长脖子偷看的柯夏一个激灵。
他噗嗤笑了出来,停下手上动作,扭回头狡黠地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她没有棺材。”
接着,他朝刨出的大坑里剁了剁,木条末端似乎碰到什么锐物,滑向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