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南谌神情一凛,三五下把那个锐物挖了出来。
看清地上之物的柯夏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迅速划过不久前见过的那个邪恶祭坛。
“看。”南谌凉薄地牵起唇,“这便是家慈。”
漆黑的焦土地,静静卧着一截断掌,大如头颅,形似鸡爪,中指残缺。搓掉泥土后,断口光滑,微有油光。
以柯夏的见识来说,他只能勉强判断出它的主人应该是禽鸟类。
死了一地猛兽,小黑饱餐一顿后,正好在附近盘旋,柯夏皱眉把它召了下来,抓起海东青的爪子和地上的断掌比对,竟然相差无几。
他问:“小黑,这是你祖宗吗?”
海东青怒啄其手,柯夏吃痛,撒开手的刹那,小黑振翅而去。
等他们闹腾完,南谌用粗布把断掌包了起来,拎着打的结站起,问柯夏:“我要去石室,你呢?”
柯夏不答反问:“这是什么?你娘的墓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默然片刻,南谌卖了个关子:“眼见为实,你也来吧。”
不看也不行,他又不能对南谌严刑拷打。
尸臭味还是浓烈得叫人窒息,柯夏学机灵了,去之前先屏息,南谌莞尔:“吃一堑长一智。”
他听不太懂,但直觉应该是夸人的话。
满地枯枝落叶脆生生的响,南谌耳畔还多了一道金铃声,远山鸟鸣幽幽,他深吸一口气,打开石室入口。
六棱状的密室一如初见,柯夏再度见到了那座祭坛,不过祭坛上面已无断指。
被铁链锁着的那滴精血干瘪无光,垂死挣扎两下,复归于沉寂,柯夏印象中被吊在穹顶的魏错也不知所踪。
见柯夏的视线在穹顶逗留,南谌说:“封尧来过,带走了魏错。”
闻言,柯夏陷入深深的茫然,封尧和魏错有交集吗?
“不必多想,”南谌俯身把断掌摆上祭坛,温声道,“这些都与你无关。”
柯夏狠狠拧了下眉,眼前的人明明离自己那么近,却好像突然远得遥不可及。
“南谌!”他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南谌胳膊,字正腔圆地喊出名字,“你究竟瞒着我想做什么?”
愤怒难掩,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激动个什么,总之心头郁气堆积,压得他不住粗喘,指尖下的肌肉紧绷,对方远不似表面看上去那样平静。
慢慢的,他回过味儿来了,该为南谌一副为他好的自以为是的模样,把他往外推而生气。
“你说与我无关,那好,我现在就走。”
他甩开手,愤而转身。
“柯夏。”南谌回以同样的连名带姓,头也不回拽住他手腕,背对背牵手的两人各怀心事。
沉默在阴湿密室中蔓延,静得能听到彼此鼓噪的心跳。
措辞半晌,南谌终于出声:“这截断掌是我母妃之手,她是妖……我方才知晓,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这话说得极轻,却在柯夏心头炸开惊雷,他怔愣片刻,扭过身,顺势将南谌掰正面对自己,五指滑进后者指缝,亲密接触可以让他更精准地判断对方是否在撒谎。
南谌淡定地任他打量,喉结滚动了下:“她于华家先祖有恩,以华家嫡女的身份活跃在世上,当年先帝封禅梁山,她见之心喜,义无反顾入了宫闱。”
“她在宫中待了十几年,不见老态,反而愈发光彩照人,有关她是妖孽的传言愈演愈烈。先帝暮年沉迷求仙问道,在国师的引导下,对怀有身孕的她痛下毒手……”
轻如柳絮的声音缓缓流淌,柯夏试图从他内心找到一丝应有的悲伤愤怒,却一无所获,他完全不恨吗?
“不恨。”南谌抬眼笑着看向他,眸光温柔似水,“凤儿,我谁也不恨。”
不等柯夏询问为什么,他又说:“先听我讲完。”
柯夏抿抿唇,不知不觉加重了手劲儿,南谌顿了顿,继续说:“妖在产子之时最虚弱,她足足惨嚎了三日才生下我,我母子未见一面,她就被五马分尸,全身入药……”
“为隐瞒皇贵妃无故身死的原因,封尧自导自演了一出灾星降世,把我和她一同打入地狱。”
“封尧?”柯夏双眸微怔,就要松手。
南谌眉头轻皱,死死收拢五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柯夏痛得眼角抽搐,嘶道:“停停停。”
“你是我的人,我们一体同命,为什么还要向着他?”淬了冰的诘问,终于让柯夏感受到了对方的怒火。
但他没料到这怒火是烧向自己的。
他发现了,只要一进这处密室,南谌的情绪就会产生极其明显的波动。
似乎铁了心要给他个教训,柯夏仿佛听到了自己手指骨被压碎的脆响。
疼得他眼角泛泪,眼看南谌耳侧延出一道金线,黑瞳颜色减淡,有向金色扩散的趋势,他心下稍惊,难道南谌真是妖?
顾不得许多,他猛地抬手掌住南谌后脑,强行将人拉近,四目相对的瞬间,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吻了上去。
粗重喘息将南谌的脸颊烧得滚烫,呆愣愣地忘了反应。
“张嘴。”柯夏喘息着,额头相抵。
很快,南谌激烈回应起来,他的吻永远带着要把对方拆吃入腹的狠劲儿,和他所表现出的温和大相径庭。
唇齿尝到了血腥味,柯夏想退开喘口气,结果南谌不依不饶追了过来,二人又纠缠良久。
半晌,两人气息紊乱地分开,迟来的羞赧挤开原本压抑的空气,柯夏用拇指擦去他唇上血珠,哑声说:“冷静了吗?我向着谁?”
耳边金丝淡得几乎不可视,眸中金芒散尽,但南谌猝不及防扣住他的腰往祭坛上按去,粗鲁中夹着小心,没把柯夏撞疼,他随即俯身逼近,危险低语:“不够,你就这么点诚意吗?”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脖颈,柯夏兴奋地血液倒流,心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暗示性地舔了舔唇,咧嘴一笑:“主人想要多少都可以。”
*
“这里不可以。”南谌十动然拒。
柯夏气极,扬起拳头作势要打,他笑着躲避,连声告饶:“好凤儿,我错了。”
清脆的银铃轻响回荡在空旷密室中,被这么一打岔,南谌确实清明许多,但与此同时,他内心隐痛,背在身后的手不住摩挲。
末了,他静下心来继续说:“不论你相信与否,我母妃的死和我的被放逐,都是封尧手笔。”
本想问为什么,想到南谌疯狂的模样,柯夏又把到嘴边的问题吞了回去。
可他始终不记得,南谌知道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大概是一山不容二虎。”
柯夏还是没明白封尧和她之间的关系,打算找个时间去问问。
南谌不担心柯夏去问,以封尧对后者的重视程度,不可能冒着伤害他的风险,让他得知真相。
“所以她是什么妖?”柯夏好奇地瞧着那截断掌。
哪知南谌摇了摇头,道:“我翻遍史书和怪志,依旧没找到答案。”
柯夏挑眉一笑:“居然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南谌笑笑不置可否,就连这些,他也是从“系统”那里得知的,不然他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自己的身世。
“这么说来,你是半妖之体。”
“是的,”南谌摊开右手,光洁修长,“还记得你上次见过的佛印吗?那就是圆觉压制我的封印。”
柯夏摸着下巴沉思:“那如果解开封印,你会变成妖吗?”
南谌摆首跳过这个话题,他不想落得和华妃一个下场。
“你站远些,免得一会儿血溅身上。”
“你做甚?”柯夏一边问一边后退几步。
“探寻她的秘密。”
之后,无论柯夏如何发问,他都不回答了。
冰蓝的匕首光华满屋,柯夏看着他一刀划破手掌,血流如注,眨眼填满寒玉祭坛表面的彼岸花符文。
柯夏不由得摸了下额头,好似也有液体汩汩流过,他分明没有来过此处,天底下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忽然间,锁链哗啦啦响个不停,干瘪的精血剧烈且狂暴地蠕动起来。
祭坛散发着莹白的寒光,鲜血很快被冻住,南谌收刀攥手,一滴血从指缝间坠落,砸地溅起一朵血花。
柯夏猛地皱眉,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南谌好端端的,为何做这种事?
他抱着弯月刀,右脚烦躁点地。
南谌站在原地观察少顷,微一侧身,甩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扎在躁动的精血上,再一针,把被精血附身的银针打落下来,银针如生双翼,嗖地窜进祭坛。
“南谌。”柯夏不安地唤道。
“无事,帮我护法。”
说完,也不等柯夏回应,他原地盘腿坐下,捻动佛珠,口颂阿弥陀佛,喑哑低沉,茫茫回响。
见此,柯夏稍微心安,默念佛祖保佑,余光注意着入口动静。
半柱香时间一晃而逝,祭坛表面升起淡淡青烟,一个曼妙人影缓缓成型。
白衣胜雪,黑发红瞳,妙龄女子悲悯垂眸,当她看向地上僧人时,泪水无声滑落。
拨弄佛珠的动作徐徐止住,南谌睁开双眼,黑眸一片暗沉,透不进半点光亮。
似有似无的悠长叹息回荡着,青烟中的女子欲言又止。
南谌冷漠启唇:“尸首何处?”
那女子掩面而泣,身形摇曳不定,哀哀戚戚悲哭难忍:“儿啊,我的儿。”
“尸首何处?”南谌复问,丝毫不为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