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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药王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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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冬狩,这场法事办得极其简单,诵几段超度经文、烧些香纸,等到大半日过去,袅袅青烟淡不可视,尾声终近。

因此突发状况,深居简出的五公主难得踏出宫殿透透气,奈何身子骨实在孱弱,宫门祈福归来后便卧床不起,身子一日一日地消瘦下去,一副油尽灯枯之相,眼看便要香消玉殒。

已经到了摸不到脉象的地步,御医们穷尽浑身解数,依旧回天乏术,面对盛怒的韩贵妃,御医们战战兢兢,若非华荣裳在场,只怕不免身首分离。

替御医求过情后,五公主听着外面渐远渐弱的阵阵梵音,眼睫轻颤,气若游丝地问:“母妃……有僧人进宫么?”

凑在五公主嘴边的贴身宫女含泪转述了前者的话,韩贵妃以帕拭泪,强忍哽咽道:“是南谌,陛下的侄儿,在彰德殿做法事。”

纵然身患重疾,混混沌沌的时间累日延长,五公主仍记得这风靡整座雁回城的名字,她不喜“灾星”之称号,宫闱间腌臜事听得多了,南谌那些惊世骇俗的“事迹”反倒不足为奇。

“母妃。”她勉力抬手,但虚弱得连指尖也抬不起,只能轻轻眨了眨眼,待韩贵妃俯身靠近,她哑声恳求,“儿臣想见见他,可以么?”

“你想见他?”韩贵妃微讶,泪痕未干,柳眉蹙了一下。

面白如鬼的少女缓缓阖眼,不愿到死还得为难别人。

“……罢了。”

韩贵妃心急如焚,回首望向华荣裳,后者耸耸肩,示意爱莫能助。

她抿抿唇,强撑笑意道:“母妃这就让人请他过来。”

虽不知女儿用意,但她心中莫名发慌,唯恐她是唤南谌来超度她自己。

日落西沉,殿内烛火摇曳,五公主的胸膛起伏越来越慢,双眸紧闭,华荣裳背过身去,不忍再看,殿内一片压抑的低泣声。

“枝枝——”韩贵妃膝头一软,崩溃大哭,被华荣裳眼疾手快捂住了嘴。

华荣裳:“别吵她,让她安静去吧。”

在睡梦中离去,总好过清醒地受尽折磨。

宫人们七手八脚扶住几欲晕厥的贵妃,将她安顿在椅上,记得华荣裳的话,众人纷纷咬紧嘴唇,喉间酸涩,怕惊扰了榻上之人痛苦的灵魂。

天光彻底消散前,南谌风尘仆仆赶到,身上穿着寒山寺带出的灰蓝僧袍,手持佛珠与金钵,墨发高束,好一位玉面僧。

落后他半步,柯夏亦步亦趋,双手不得空,抓着铙钹随时准备对敲,神情麻木,穿得规规矩矩,银发挽髻,瞧着颇为滑稽,显然是被南谌折腾得心力交瘁了。

见人到了,韩贵妃低头擦去眼泪,朝南谌招手。

南谌上前,眉间悲天悯人之意还未散去,低眉合掌问道:“贵妃娘娘急召小僧,不知有何吩咐?”

指着榻上气息奄奄之人,韩贵妃悲恸难抑,语无伦次:“枝枝临走前的愿望是见你一面,你发发慈悲吧……”

这话乍一听似有讥讽,但此刻无人计较,都殷切地望着救世佛陀似的南谌。

来不及多言,南谌快步走到榻前,在掀开床幔的刹那动作一顿,想来是在思量男女大防。

韩贵妃急道:“无妨,去吧,去看看她。”

南谌应了声好,信手撩开床幔,榻上人面色清灰,有出气没进气,省得把脉了,五公主薄命之相,注定活不过及笄。

他把铜钵悬于其额头正上方,木槌轻叩:“当——”

深邃清越的钵声响彻,如听仙乐,众人脑中杂念涤荡一空,当时只觉灵台一清,几十年来罪孽洗净,即登极乐。

待余音散尽,片刻失神后,韩贵妃急急向床榻看去,涂满豆蔻的手指将手帕搅皱,心脏亦揪作一团。

佛号在铜钵余韵中念响,唤回散落的三魂七魄,生生拽回这具残破不堪的躯壳,五公主骤然睁眼,眼前金芒大盛,一尊顶戴宝冠、手端宝树的紫金佛相正与自己同榻而卧!

她骇然惊叫,挣扎想逃,可浑身像被鬼压床一样动弹不了分毫,那佛相这时却扭过头冲她微微一笑,诡异至极。

“母妃!母妃!”

凄厉绝望的嘶喊自榻上抽搐个不停的人喉咙发出,直至最后一声,众人才听清她叫唤的是什么,韩贵妃踉跄扑去,泪如雨下。

活了!她竟然活过来了!

五公主华萦枝满头大汗猛然睁眼,惶惶然四面环顾,佛相了无踪迹,唯有一面如冠玉之僧人静立榻边,目含慈悲,静静注视着自己。

韩贵妃抓起她的手颤声问:“枝枝,可还难受?”

她惶惑摇头:“母妃,儿臣方才见一座金佛……就在榻上。”

南谌适时出声解释:“公主莫怕,那位是药王菩萨,特来消尔病厄,而今功德圆满,已归天界。”

韩贵妃喜形于色,顾不得仪态,急忙唤御医上前诊脉,南谌退至殿中,托着铜钵若有所思。

又一阵兵荒马乱,御医蜂拥而上,无不道奇哉怪也,五公主一身沉疴重疾居然真的有了好转。

喜极而泣的韩素心没把女儿的惊惶放在心里,只当是神仙显灵,忙着谢天谢地、谢漫天诸佛。

华萦枝蜷在锦被中后怕不已,那尊金佛冲她诡异微笑的画面深深烙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闭眼即现。

冷眼旁观这场闹剧,华荣裳除了荒谬不作他想,若敲个铜碗就能请动神佛,两军交战何必兵刃相接,不如都在各自城头上架起钟鼓,看哪边摇来的神仙更胜一筹。

她向来不信神鬼之说,此刻更是嗤之以鼻,毫无尊重可言,暗道定是南谌给华萦枝喂了什么灵药,才能营造出这般回光返照的假象。

五公主之疾药石无医,就连封尧也曾与她讲过,她身上替成煦帝背负了过多杀孽,短命是必然的。

少顷,韩贵妃拭干眼泪,哄着精疲力竭的华萦枝重新躺下休息,来到南谌面前,竟不顾身份悬殊,深深一揖到底。

南谌侧身抬脚避开:“贵妃娘娘,这如何使得?”

再直起身,韩素心的眼眶又红了:“你救我儿性命,就是我的恩人。”

“贵妃娘娘言重了,是五公主福泽深厚。”

“不,”韩素心打断他,屈指抹去眼尾泪珠,“是你救了她,不管你用的什么法子,总之这份恩情我记下了。”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抬高音量:“日后若有需要,尽管来寻我。”

这话像是故意说给华荣裳听的,后者不知作何反应,一边眉毛挑了起来,看着似是想笑。

南谌不欲多言,亦无心争辩,在她的执意请求下留了一件法器,一件手掌大小的木鱼。

告辞时,华荣裳自然跟了出来,却一路沉默,她今日抽空前来,不过是看在华萦枝命在旦夕的份儿上,替成煦帝全一全皇家体面。

若要说,大抵也是劝他少些幻想,别去学装神弄鬼的把戏。

月光普照的晚上,雪地上串串脚印联结,深一脚、浅一脚,伴着时不时的铿锵铙钹声,三人的影子被月光越拉越长,渐渐融进冷寂的夜色中。

*

南苑猎场,朔风卷起千堆雪,天地一片苍茫,骏马如电,男儿郎与女红妆振臂高呼,双眼如炬,吼声震天。

“嗬——哈!”

苍凉浑厚的号角负雪直上九霄,鹰隼盘旋追随,雪原沸腾,天地为席、风雪作酒,纵情享受这场冬狩盛宴。

雪地犬狂吠不止,拖曳长板将堆积如山的猎物运回营地,蜿蜒出无数道红白相间的痕迹。

冬狩顺利举行,风平浪静的十几日过去,白额虎再未现身,仿佛只是人们的一场幻觉。

至于董末,英国公还是低估了此人的人脉,始终落后一步,连老鼠洞都堵上了,还是让对方逃之夭夭。

他不敢在这个时候触怒龙颜,只得暂且按下,同时向四面八方放出悬赏令。

雪丘之上,帝后并肩而立祭祀天地,百官叩首,隆隆鼓声预示着这场盛事即将落下帷幕。

最后一日晨光初现时分,江蔚然照例带队巡视雪原与冰原交界,意外发现雪地里蜷缩着一个瘦小的身影,走近一看,竟是个奄奄一息的少女,浑身僵直,生死不明,身边卧着三具受伤雪狼的尸体,血迹早凝成了冰。

他心生诧异,探过颈脉尚存,便命人将满身狼藉的少女带回营帐,本以为她必死无疑,谁知几个时辰后,她竟然慢慢睁开了眼。

当江蔚然赶来时,床榻空无一人,少女警惕地缩在角落,大半张脸被粗布麻衣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血丝密布的桃花眼,眼神中尽是野兽般的凶狠,一见有人靠近,喉咙里立马滚出警告的低吼。

“你们先出去。”挥手屏退随从,江蔚然捧着热奶酒在一旁坐定,不加掩饰打量着少女。

帐里烧了两盆火炭,不算很暖和,从少女瑟瑟发抖的身子也能看出一二。

半晌,江蔚然提起酒壶,琥珀色的酒液倾泻而下,奶香与酒香交织,氤氲开来,飘到少女紧捂的鼻尖。

咕噜——

少女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江蔚然似乎才想起她的存在,唇角微扬:“饿了?要不要喝点?”

少女视线飘忽,用力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清醒一些,莫要被坏人温言软语迷惑了。

然而,长时间的饥饿困顿终究击溃了她的心里防线,她一点点挪到桌边,直勾勾盯着那碗热奶酒,喉头滚动,吞咽声在安静的帐内略显突兀。

江蔚然恩赐般俯身,把满满一碗泡了干粮的热奶酒递到她眼前,轻言细语:“吃吧。”

少女迅速抬了下眼,十分警惕,随即小心翼翼伸出冻裂生疮的双手,托住碗底凑到嘴边,急切地拱了拱鼻子,拉下面罩狼吞虎咽起来。

刹那间,江蔚然瞳孔骤缩,死死扣紧扶手,面色剧变。

这张脸竟和失踪的二公主华惜弱一模一样!

饿极了少女没有意识到他人强烈的视线,注意力都放在了填饱肚子上。

一时间,帐内只有急促的进食声,江蔚然缓缓靠回椅背,眼睑微垂,冷冷审视着少女脏兮兮的面容。

在她伸出舌头想要舔舐见底的酒碗前,他及时制止,夺走了碗,冷峻道:“你叫什么?”

少女如惊弓之鸟,,猛地退回角落,重新把脸蒙了起来,眼里狠戾之色毕现,以为殊死一搏的时刻到了。

江蔚然歪头端详她良久,忽地轻笑一声,脑中冒出个绝妙的主意。

“来人。”他头也不回唤道,“把她洗干净,换身衣裳。”

不用多强硬的手段,少女本就虚弱,经此一番折腾,发起了高烧,昏厥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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