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她姐姐完全相反的人,这是科尔克对于阿蕾娜·卡斯利纳的第一印象。
爱神岛的孩子并不多,因为平里没什么娱体方式,所以聚在一起聚成了小团体在村庄里整日撵鸡追狗,无所事事,但阿蕾娜从不参与其中,她大多时候是跟着廖莎一起来的,蹲在一旁看他们勒紧了裤腰玩打石子。
打石子是爱神岛小孩们平日最常玩的一种游戏,有点类似于下棋,不过更容易上手些,他们把石子组成军队,然后互相较量,赢的人可以从输家那里有走任易一样东西,但不能太贵重。
科尔克打得最好,事实上他对那些奖励并没什么兴趣,通常他把赢来的方糖、松果、贝壳送给廖莎,然后换取了她一个被风吹得很凉的拥抱,而那时,阿蕾那就盯着他们,绿色的眼睛颜色很深,让人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你也要吗?”科尔克被她看得发毛,唯一一次,他主动和这个怪小孩说话。
女孩依旧不吭声,直勾勾地盯着他的脸,也没接他递过去的糖块,她的鼻尖被冻得通红。
科尔克开始考虑要不要收回手,一直维持着一个姿势,使他的身子有些发酸,而这时,廖莎活力十足的声音从背后响起,他感觉有人重重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科尔克,你在干什么呢!”
他转过身去,看见叉着腰看他的金发女孩,她的头发很卷,像一大团被猫抓得乱七八糟的毛线,这是遗传她母亲的,廖莎常向他抱怨这头卷发有多么难梳理。
廖莎向来是个聪明的女孩,只一眼,她就看出了事情的缘由。
似乎有些不高兴,她眯起眼,像是质问:“你把给我的方糖送给别人?”
“不算别人吧,她不是你的妹妹吗?而目前几天你还说糖吃腻了……”
科尔克想解释,但被廖莎尖声打断。
“就算是妹妹又怎么样?你怎么可以把本该给我的东西送给其他人,何况是这个小怪胎!一个只会听妈妈话的白痴乖宝宝。”她当着女孩的面喊出了阿蕾娜在这群孩子中的绰号,并理直气壮,“那是我的东西了,就算我厌烦了不要了也还是我的,我就算丢掉也不可以给别人!”
科尔克看着眼前女孩气得涨红的脸,感觉话语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升起了一阵烦躁之意,现在的廖莎像极了独裁的女王,专横、蛮不讲理,让他一下子觉得陌生。
此时的她完全不像平时活泼善解人意的样子。
“我还没有说要送给你呢!”
科尔克也有些不高兴了,他把赢来的小东西全塞到了阿索娜的怀里,然后扫了廖莎一眼,大步离开,他不明白廖莎为什么要那么大的反应,只不过是一块糖而已,又算不上什么贵重东西。
他听到廖莎在背后叫他,带着气急败坏,但他没有回头。
这是他同阿蕾娜唯一一次的接触了。
不同于廖莎的活泼开朗,和谁都能玩得很好,阿蕾娜更孤僻安静,因为身体不太好,总是呆在家里,出门也只是跟在廖莎后面一声不吭,谁搭话也不理,像一只缩在角落的猫。
久而久之,没什么人会和她玩,她是个和廖莎截然相反的女孩。
廖莎没有再喊他,科尔克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看见廖莎手里拿着他强硬塞给阿蕾娜的东西,似是挑衅地看了他一眼,而阿蕾娜蹲在一边,绿色的眼睛沉沉地看着他。
至此,科尔克和廖莎开启了很长的一次冷战,阿蕾娜开始闭门不出,等到再一次听到卡斯利纳家的消息,是阿蕾娜的病逝和卡斯利纳先生的发狂。
但令科尔克没有想到的是,阿蕾娜并没有死去,并且在二十年后回来,性情大变杀死了一整个村庄的人。
他还记得斜对门家的维塔,他今年刚和一个岛外的姑娘订了婚,还曾洋洋得意地向科尔克炫耀他手上的订婚戒指;小团体里最年长的瓦格,他的孩子今年满四岁,已经学会一加一算术了;酒馆的常客鲁克,他给他的爸爸过完六十岁生日,终于下定决心戒酒,目前维持了四十六天的纪录;还有德雷,粗中有细的大个子,他的老婆生了病,他拼了命地接活攒医药费,想在冬天结束之前攒够住在私立医院的钱……
但是现在,他们都死了,变成阿蕾娜的傀儡,加入杀戮之中,一直到一整个村庄中再无生机。
科尔克不明白阿蕾娜如此痛下杀手的原因——如果不想被知道记忆,死尸和主体之间也是可以有一部分记忆不互通的。
但无论如何,那些岛民们都不该变成这样,他们是无辜的。
后来他先一步找到了被抓的金发外来者,同他进行了一场合作:科尔克会告诉侠客死尸们的弱点,并帮助他逃跑,但有一个条件,侠客需要帮忙安葬死尸们。
“你难道不害怕我反水吗?”娃娃脸的青年问他,“我可是知道了你的弱点了。”
科尔克为岛民们撒上最后一捧土,在合葬的坟墓前站直了身:“你们也有同伴吧,你一定能明白失去的滋味的。”
“况且,就算你真的要反水,我也无所谓。”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各种负面情绪混杂在一起,像一颗怪滋怪味的怪味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那么被侠客杀死一了百了似乎也不错。
但是……还不行。
他还没有为枉死的岛民们复仇。
他想让沉睡者得以安眠。
“你是叫侠客……对吧?要不要合作一次?”他看向金发青年,“阿蕾娜不会遵守诺言真的带你们找到泥火鱼的,她一定会处心积虑杀死你们。”
“虽然你们很强,但是到完全不熟悉的环境里胜负也未必,你们也许会需要我的。”
他感觉到青年审视的光落在他的身上。
“条件?”侠客问。
科尔克的面孔在月光下如石像般肃穆,像凝困了的混凝土,他嗓音平静,带了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我要阿蕾娜·卡斯利纳付出应有的代价。”
“这和你们并不冲突,不是吗?我也知道泥火鱼的位置,我也可以带你们去。”
岩浆般流淌的仇恨在混凝土外壳下涌动,在更深重的仇恨前,哪怕是一群不久前刚威胁过自己的强盗,科尔克意外地发现自己竟也能保持平常心对待了。
他站在一百四十三人的坟墓前,感觉自己在向下沉,不断地向下,浓稠的夜色俨然化作深海里冷得刺骨的海水,几乎里将他溺亡。
02:25:49
安静。
一片安静,只听得到规律的脚步声,空洞的寂静几乎实质化,压在科尔克的身上。
此时眼睛已经稍微适应漆黑的环境了,科尔克死死盯着一旁模糊的轮廊,等待少女的回答。
哪怕尸体没有心跳,但一瞬间,他似乎感觉到自己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她会回答什么呢?
阿蕾娜很在乎身旁的这个少女,科尔克是知道的。
在水下时,他甚至升起一个令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念头,将朔星溺死在水下,作为对阿蕾娜的报复,哪怕他早知道她是无辜的,但一切的起源始于她,这使科尔克控制不住地去怨恨她。
哪怕她什么也没错,什么也没做。
但他还是什么也没做,尽管知道在水下他有天然的优势,因为他不想和阿蕾娜、金·富力大,库洛洛·鲁西鲁沦为一类人,上岸后休息的那半个多小时不只为烤干衣物,也是为了让他自己冷静下来。
“唔……说是问一个问题,但还是问了两个呢。”朔星是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强烈目光,学着阿蕾娜眨了一下眼,“你恨她?”
她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他。
“对,她杀死了岛上居民,我想要复仇,至少让死者安息。”科尔克坦然承认道。
“但是真正让仇恨烟消云散的复仇是不存在的,复仇只是不断自我毁灭的过程,哪怕这样,你也要复仇吗?”朔星又问。
科尔克重重皱起眉,他感觉自己的下巴绷紧了:“什么意思?你在劝我收手?你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你是要偏向阿蕾娜的方向了?”
哪怕知道自己打不过朔星,但他还是戒备了起来。
“不,不是的,我只是想知道一个答案。”朔星摇头,但想起他看不到后,她又停下来,“因为一些往事,我很想知道一个负着巨大仇恨的人为什么明知道复仇是一条自毁的不归路,但还是会选择毅然决然地燃尽自己,不留余地。”
“我不会站在任何人那边,当做下恶事时,也意味着给予了他人向自己复仇的权利,这是阿蕾娜犯下的罪业。”
复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值得你连自己的安危都不顾了吗?你这不是复仇,是自我的毁灭!
朔星还记得过去,当她在师父第十三次在战场上险些堕入魔阴身时,向离烠问出了这个问题,混着指甲刺入掌心的一阵阵刺痛。
生还者综合症,那时她尚不懂它的含义。
离烠只是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因为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这种东西你长大就明白了,不过,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他这么说。
“想知道……答案?”科尔克愕然,然后摇了摇头,“会问出这种问题,你真是完全不懂人心。”
“从背负仇恨的那一刻,人就已经不仅仅为自己而话,不再是他自己,你完全不懂,有些东西从来就没有理由,试图探究你想法的我真像个傻瓜。”
“不过既然明白了你的立场,我也会告诉你我的答案。虽然我虽不到阿蕾娜的记忆,但是我可以告诉你,阿蕾娜对你不怀好意,至于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让你去找到泥火鱼,大概是因为它的一个特性——”
说到这,他顿了一下。
“无负作用地增念,普通人则可以开念,她想要你开念。”
他的话音刚落,过道里灯光大亮,刺目的灯光突然亮起,刺激得朔星双眼不由自主地分泌生理盐水。
短暂地失明后,朔星看到了科尔克严峻的面孔。
他说:“他们来了。”
“谁?”
“阿蕾娜·卡斯利纳,他们也进入这个基地了,我们得加快速度。”他开始小跑起来,刻意放轻了脚步。
朔星的脚步更轻,几近无声:“他们也是从刚才那个水下通道进来的吗?是担心他们看到我们留下的痕迹?”
他们留下的火还没熄,因为科尔克说用不着管,让它自己灭了就行。
“不,这倒没什么关系,这个空间有两个人口,他们是从另一边进入的。”科尔克摇头否认。
“那跑什么?”朔星疑惑。
科尔克又加快了速度,由小跑转为快跑,激起地上的灰尘:“我们所进入的入口离升降梯更远,我们要赶在他们到升降梯前先一步乘升降梯下去,避免碰面。”
“大概还有几分钟的路程,就快到了。”
随着前进,空旷的通道不再空旷,开始横七竖八地堆着一些桌椅杂物,这使得奔跑变得困难,速度开始减慢,再往前一些,散落的东西开始密集起来,直到堵住了整个通道。
“你没说会遇到这种情况。”朔星挪开一张桌子,发出刺耳的响声,她看向科尔先,“现在怎么办?要挪开吗?”
科尔克看着堆成小山堵住整个通道的杂物有些愕然。
他上一次这里是五年前,那时的基地还一副井然有序的样子,虽然知道基地在金大闹过一次以后已经荒废,但他实在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眼尖的他注意到桌椅之间的缝隙里凝固着一层棕褐色的东西,一摸还向下掉着碎渣,像美术生调色盘里干掉了的水粉颜料。
他当然不会天真地以为那只是颜料,这堆积的桌椅将整条通道分成内外两片,另一边弥溢着未知,这简直就像是……
“是血,这些东西不会是为了挡住里面的东西出来的吧?”朔星也注意到了星点的血迹,她皱着眉,平日里没什么表情的脸难得生动了起来,“看你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应该是在你五年前来之后发生的事了吧。”
“这里后来的荒度会是因为这个导致的吗?”她伸出食指摸了一下血迹,捻了捻。
不知道。
科尔克在内心回答。
起初在外面的时候,他还以为只是因为这里被金发现了所以这个组织转移阵地那么简单,但他漏了件事,这里的东西太整齐了。
在他最初到来时,走廊上的办公室里整整齐齐,甚至连头上装着咖啡的杯子都还未来得及清理,只带走了相对重要的文件资料,就像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