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边以彝族人居多,毗邻峨眉山,位于大渡河南岸,属于西南小凉山,是四川盆地和云贵高原的过渡地带,此时还隶属于川南行署乐山地区。
这个时候,道路上不会有私人的货车,周立行开的这种大货车,除了国营的就是部队的,所以这群彝族的老乡们也比较放心,敢大胆地上来搭话。若是换成以前民国时候,那写私人商队戒备森严,彝族老乡们无事都是离车队远一些,避免大家闹出误会。
周立行听为首的拉叶说话,暗自紧绷的肌肉放松下去,他摇下车窗,回答道:
“我们是政府的车队,要去西昌送东西的.前面的路被大量落石给堵了,车队过不去。我们正要去峨边县政府寻求支援。”
“我叫拉叶石匹。这路窄,雾大,你别开了,我们派人去跟县政府说!”
为首的拉叶石匹对周立行说的话深信不疑,为了车辆安全,他劝周立行不要再往下走。
“拉叶兄弟,我叫周俊秀。这样,不如我载你们一起先去看看垮塌的地方,然后我们派两个队员和你们一起去县政府,这样能把情况说得更清楚些,要得不?”
周立行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拉叶石匹也是聪明人,当然听出来了周立行话语里暗含的谨慎,不过对方语气诚恳,说得也十分有道理。
“要得。”
拉叶石匹身手敏捷地翻上车,跟着他的那些人也爬到了车后箱。
周立行出去没多久,就开车载了七个人回去,车队的人们小小地惊喜了下。
向大家解释了情况,周立行带拉叶石匹去看垮塌的地方。
拉叶石匹啧啧地围着转了几圈,和同来的彝人们一起商量了一番,最终决定:“你们的工具不够,这起码要百来号人才能搞的定。我们得去跟县政府说,动人就得动粮食,山高路远的,大家走来干活再走回去吃饭睡觉,那多耽搁时间。”
周立行见他十分有把握的样子,询问到,“你是之前修过这条路吗?”
拉叶石匹头一昂,十分骄傲,“十年前我就跟着来过,中途每年我们都要来巡路,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走!”
队长听得有些心焦,他们本来就是拖延了几天才出发的,现在看样子又得等,于是询问,“那要多久才能弄完?”
“今天把人和东西都备齐了,明天来,最快也得后天干完,你们怕是要大后天才能走。”拉叶算了算,
队长听了,也向周立行说道:“那我们也得出个车去拉点燃料上来,这几天我们都在这里守着车辆,也能就近一起参与疏通。”
车上载的东西可不能有闪失,都是国家财产。
周立行接了这个任务,“好,我去。”
周立行再度开车,杨珺秀这次自告奋勇她还是要一起,杨珺秀本来想自己去后面车厢里坐的,哪知拉叶石匹左看右看,突然嘿嘿一笑,然后自己跑去去车厢里坐着。
周立行和杨珺秀不明所以。
杨珺秀悄悄地问:“是不是我坐过的座位,他不乐意坐?”
虽然她不太清楚彝族的风俗,但也许大概有这种肯能。
周立行想了想,“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彝族人比较含蓄,也有可能会这样考虑。也有可能是后面宽敞,可以躺着休息。”
之前周立行等人就已经把车厢里的东西先搬下来了,现在后面没有堆东西。
拉叶在后面听着前面两人聊悄悄话,虽然听不清楚,但他感觉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
人家般配的两口子嘛,就是要坐一块聊天的。
这一路往下,杨珺秀似乎是想继续之前的话题,但车厢后面有人,杨珺秀不太好意思考口问。
周立行平时话不多,开车的时候却喜欢讲话,他见杨珺秀欲言又止的样子,干脆自己接上了之前的讲述:
“我继续讲吧……”
“我见着那些匪兵们离竟有几个好手,悄无声息地摸到了解放军们的后面,他们应该也是山匪,是从树上走的。”
“我看军服,认出来那长得像映山红的红五星,然后就知道该帮谁了。”
……
自从周立行知道沐明实是共产党之后,他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当一个沐明实这样的人。可惜当初他陷落敌占区,之后又多灾多难。
现在遇上了共产党的队伍,他心中也是激动的。
周立行身手很好,他也攀援上树,向那几个匪兵而去。
论树上功夫,在滇西密林打了几年游击的周立行,几乎可以做到人如猿猴,他轻盈敏捷,嘴里还能发出猴狲的呼喊迷惑对手,从树叶猫咪出猛地扑来,当真是让那些匪兵猝不及防。
一旦抢到枪支到手,周立行更是如虎添翼,他人在树上如履平地,几枪便收拾掉了那几个上树想偷袭的匪兵,弹无虚发,枪枪毙命。
从周立行开第一枪的时候,便有解放军同志注意到了他。解放军见他剃了光头,身手矫健,打的又是匪兵,自然是把周立行当成武艺超群的和尚。
许久没有上战场,一下山便进入自己熟悉的山林战地,周立行反倒是找回了熟悉的掌控感,肾上腺素沸腾起来,上头的他拿出当年打日本人的本领,跟着解放军同志们很快围歼了这队匪兵,把头目抓了起来。
上来跟周立行搭话的男人,便是时任营长的赵大石,他先向周立行敬了个礼,然后双手合十道:“师傅,你是峨眉山上的和尚吗?身手真好!你会用枪?”
周立行摸了摸自己短短的头茬,摇头又点头,“以前当过和尚,已经不是了。我要下山,去找我的孩子。”
赵大石张大嘴,脑袋一时间反应不过来,“啊?找?你的孩子?”
周立行没想跟赵大石多解释什么,“告辞。”
哪知道赵大石是一根筋,见周立行身上有擦伤,不管不顾地要卫生员来给周立行消毒,还颇为厚脸皮地趁机拉着周立行聊天。
“这峨眉山你肯定熟悉吧?能不能给我们当下向导啊?还有你那树上功夫不错?能速成吗?哦对了,你要找多大的孩子,去哪儿找?我们说不定可以帮帮忙呢!”
周立行对别人的好心善意最难拒绝,被赵大石拉去交给卫生员,那卫生员又是个女同志,周立行定睛一看,竟是熟人!
“小八爷!”
“罗瑞鹤!”
赵大石还在那叭叭叭,“老乡,哎我也是乐山人,以前还当过袍哥呢,当初被抓壮丁出去的!后来起义跟着咱党的队伍走…你们认识?!”
这下,周立行更走不了了。
罗瑞鹤见到周立行,十分的激动,抓着周立行的手一个劲地晃,“不对,不应该喊你小八爷,你走的时候都是龙头大爷舵把子了……你怎么跑来出家了?我们都以为你死在滇西了……听说表弟还活着是吗?忠义堂被光耀堂害得好惨……呜呜呜!邢五爷,邢五爷被他们给害死了……”
“什么龙头舵把子?”赵大石上跳下窜,没有一丁点儿营长的稳重,“哟,这和尚还是袍哥大爷啊?什么堂口的啊?”
罗瑞鹤柳眉倒竖,伸手拍了一把赵大石,赵大石赶紧立正,清了清嗓子,“你们先聊,我听着。”
周立行抓到关键字眼,有些分散的注意力立即集中,他回手抓住罗瑞鹤,“邢五爷被谁害死的?邢五爷身边有没有出现过一个几岁的小男孩?我的儿子,盼回,周盼回,你听过没?”
他直觉,周盼回应该是被邢五爷接走的,当初沐明真说邢五爷失踪了,此刻罗瑞鹤说邢五爷被害死了。
罗瑞鹤认真想了想,“邢五爷家的九个闺女都嫁人了,几岁的孙孙有好几个,男孩女孩都有……我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当初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后来唐浩子也死了……冯显贵便又威风了起来,陈三爷金盆洗手后莫名其妙被仇家杀害,邢五爷本想急流勇退,后来不知怎的又留了下来,说是要守着忠义堂的摊子管好分堂……”
听到这里,周立行对应沐明真说的,应该是邢五爷突然接到了信,想要为周立行再守一守忠义堂。
“然而没过多久,邢五爷就失踪了。再后来,那些分堂突然说接到总堂舵把子的印信,全部自行脱离。”罗瑞鹤轻轻放开周立行的手,世事无常,忠义堂就这么散了去。
周立行缓缓收回手,闭了闭眼睛,这一切和沐明真所说都对应起来了。
罗瑞鹤想到当年的事情,也是悲从中来,“解放军要来了,冯显贵以为冯争鸣活着,只是在云南定居不愿意回来,他自个儿接了特务的什么司令委任状,带着人往大小凉山这边跑了。那些没跑掉的小弟们交代,是他们告密中统,抓了邢五爷给害死的。”
线索断了,周立行满心茫然,一生行走江湖的邢五爷就这么去了,而他的孩子,该哪里去寻?
“冯争鸣呢?”罗瑞鹤追问自己的表弟,她记得冯争鸣穿着军装威武傲气的样子,他去云南之前,还特地给自己送过钱财来。
这一别多年,也不知道表弟如何,有没有结婚生子,有没有好好生活。
提到冯争鸣,周立行渐渐平静,他自己起码还有个孩子,冯争鸣却孤单一人,埋在了茫茫丛林中。
他回答罗瑞鹤,“冯争鸣牺牲了,后来是我用冯争鸣的名字活着,完成了他的遗愿,我们杀了出去,把日本人赶走了。”
赵大石跳脱的时候跳脱,安静的时候也是真的安静,他听到了关键意思,滇西杀日本人,成都堂口恩怨,还有什么分堂,嚯,有用!
于是赵大石搓着手,往周立行边上挤,“哎,那个啥,你叫啥名呀舵把子?要不,你给我们提供帮助,我们帮你找孩子?你看,我们人多,到时候各项机构建立起来,还得是靠我们才好找人……”
周立行沉默了一会儿,提问,“你们要往哪里走?”
“我们还没有接到命令,不过,我们应该会往大小凉山走,许多匪军都往那个方向撤退。”
“我要杀冯显贵,亲手杀。”周立行斩钉截铁,“以及,我要去会理找人。”
他要为邢五爷报仇,也要履行对冯争鸣的承诺——帮冯争鸣杀掉作恶的冯显贵。
作为袍哥,出卖兄弟,本就该被舵把子亲手三刀六洞。
还有就是……三刀凉、紫苏和小杜鹃,不知林人梅这些年有没有替他找到人。
他得去,完成这尚未完成的委托。
周立行下定决心,找到了目标,他向赵大石说道:“我叫周俊秀,我会驾驶和修理卡车,会丛林战,会开枪会格斗,曾经打过金章,也许还勉强可以号令曾经忠义堂的分堂。”
“如果你们能答应我的要求,我就帮助你们。”
……
高山弯道一个漂移,车辆过弯后迅速行驶在狭窄的山路上。
杨珺秀听得入迷,已然忘记危险,只管提问:“然后呢?”
拉叶在后面的车厢被甩得打了一个滚,道路崎岖,他被颠得上下起伏,因为是在后面,也听不清前面聊什么,只觉得这两人话真多!
“后来啊,后来就开始跟着解放军部队剿匪了。我没有入伍,但一直跟着部队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