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扶灼从国师殿中走出后,日头已是高高挂起。临近正午的阳光照射在安定殿中的湖泊里,映照出一大片刺目的光。
扶灼微微眯起眼睛,揉了揉眉心后便往殿外赶。没想到前脚刚踏出大门,便听见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微臣参见陛下。”
似乎是摄政王。
扶灼抬起头,果不其然见到了那张熟悉的脸,视线再往左移,只见着一身黑色劲装的人斜靠在一旁的石麒麟处,看向他的目光还带着几分没有掩饰的桀骜。
系统适时提醒他:【暗卫于庶。】
于庶身后是十多名抬着辇轿的奴才。只见他们毕恭毕敬地跪在一旁,齐声道:“参见陛下——”
扶灼对这样的架势并不习惯,后半条腿迈迟了一步。
“陛下莫非是,”华师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挑起了眉,“舍不得走?”
扶灼将视线转回到他身上,不咸不淡地开口:“朕既与你有事商议,自然不会言而无信。”
“原来陛下还记得,那臣就放心了。”华师那张平平无奇的脸极好地隐藏了所有情绪,只在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臣还以为陛下闲来无事,要拿臣寻开心呢。”
扶灼没搭他的话,只是在看见那顶孤零零的明黄色坐辇时有些意外,“怎的只宣了一台步辇?安定殿离御书房可不近。”
“是么?不过臣同陛下记挂国师一般,一心记挂着陛下,走来竟也不觉得远。”华师轻轻叹了口气,“陛下请上轿辇,臣在旁随行。”
这话刚说出口,他便毕恭毕敬地退到了一边。而原本还倚在石麒麟旁的于庶也走上前来,颇为随意地向扶灼作了个揖,径直站到了步辇的另一侧。
华师侧过身子,平淡的五官上挂着平淡的笑:“陛下,还不上轿?”
于是扶灼顶着这两尊门神的目光上了步辇。
几个抬轿的奴才低眉顺眼地立在一旁,抬轿跨步的动作一气呵成。虽然几人稳当的模样不见丝毫马虎,但体位的骤然变化还是让扶灼心下一紧,下意识地便握住了身侧冰凉的扶木。
习武之人对气息的变化总能感应得较为及时,在旁随轿缓行的于庶剑眉微抬,若有所思地看了扶灼一眼。
迎上他那双夹杂着明显嘲弄意味的眸子后,扶灼立刻便听到一道声音传入脑海。
还不是什么好话。
扶灼皱了皱眉。
莫非系统给了他这读心技能,就是为了让他每日变着法的挨不同的骂?
平白无故挨了一句嘲弄的扶灼自然不大高兴,索性放下了那只暗暗使力的手。
......然后抓住了另一侧的扶木。
他这点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于庶的眼中。后者的目光在那只细瘦的皓腕上停留了几息,笑意无声,像是减轻了敌意。
一路上,三人都各怀心思,没多说一句话。
直到步辇停在了御书房外,这份寂静才被喊着陛下驾到的奴才打破。
扶灼揉了揉因为僵坐而酸疼的腰,暗道下次一定要这俩瘟神离他远些,省得自己连坐都坐得不痛快。
腹诽间,三人一前两后地步入了御书房内。
扶灼的目光因疲惫而飘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疲惫,摄政王朝前走了两步,行了个挑不出任何错处的礼,“陛下昨日交代的事,臣已经办妥了。”
扶灼回了神,用不着系统提醒,立刻就回忆起了原书中对那群药奴们的描写。
虽都是些渺小如尘埃的角色,但扶灼心中仍然存了些恻隐之心,于是他朝着华师点点头,示意后者把具体情况说个明白。
华师直起方才因行礼而微微弯下的身子,面上是一派漠不关心的平静,“那五十名药奴中,有二十名自愿出宫,臣已将银钱发下去;另外三十名,一大半去了花房侍弄花草,剩下几个资质尚佳的留在太医院当学徒,接替几个太医,为宫里的姑姑、公公、侍卫们看病。”
“有劳你了。”扶灼拿起一旁的茶盏,心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影子,他皱了皱眉,“对了,萧樟的去处是哪里?”
萧樟毕竟是后期危机他性命的角色之一。如今猛虎即将归山,即便扶灼不想对他的多作干涉,但心中也难免不安。
不过扶灼这副因担忧而出神的样子落在别人眼里,便又有了另一种解读。
华师的目光冷了下来,但很快又被他遮掩了七分。再开口时眼中不快尽数收去,就连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恭敬,“陛下放心,臣明白。”
扶灼有些莫名奇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懂他又明白了些什么。
而摄政王则是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手。
很快,一个身着大太监服的奴才被侍卫们带入了宽敞的殿内。几人整整齐齐地跪在一旁,行了个无声的礼。
扶灼抬眸,这才想起摄政王的确说过要帮他新选一个掌事公公。
眼下,扶灼无甚精力在意华师放在他身边的摄像头容貌如何,品性怎样,猜到了对方的来意后便没再看他,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笑吟吟站着的华师,“摄政王有心了。但朕想问的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原本跪在一旁的“摄像头”平静出声:“参见陛下。”
扶灼手一抖,茶盏中的水洒了小半出来,轻易濡湿了桌上新送来的奏章。
这声音......不正是那药奴萧樟吗?
扶灼怔愣的目光在萧樟和华师之间呆呆流转。
他没说话,也没有动作,浑身上下只剩那对淡色的瞳孔时不时转动两下。即便如此,扶灼的模样也不显得呆傻,反倒是像画中人一般,漂亮得惊人。
华师兀自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朝他作了个揖,“回陛下,萧樟不愿出宫,但太医院和花房的学徒都已满,再难容人。为难之时,臣思及陛下身边还缺一个掌事太监的位置,便自作主张地把他带来了。”
扶灼皱了皱眉,只感觉自己的太阳穴正在不停抽/动,连着呼吸都有些滞涩。
历来要做内应之人,除了要有忍辱负重的品质,更要有威武不能屈的内心。
这么一看,主角身为全书中最恨昏君的人,被摄政王选中也不意外。
但摄政王这厮竟然......让他的队友做太监?
按理来说,扶灼管不着这几个主角团的逼宫计划,也懒得管。主角团的目的是让他死,他的目的也是早死早脱离,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称得上是殊途同归。
但摄政王这痛击队友的决策无疑会加重萧樟心中的仇恨与怒气,日后承受他怒火的,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缓了半晌后,心乱如麻的扶灼从檀木椅上站起,一步步地走到萧樟身侧。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萧樟像是一只被彻底驯服的狗一般,安安静静地跪在地上。
他的衣衫单薄,皮肤黝黑,额头紧紧贴在地面,那双粗糙的大手也平放在身前,看不出一点反抗的迹象。
似乎从头到脚,都是宫里最不起眼的、最卑贱的奴才模样。
但扶灼知道,萧樟的内心从来都没有表面上那般恭顺。
与之相反,那层单衣之下遮盖着结实健壮的肌肉,而肌肉之下,则隐藏着能轻易吞噬自己的危险。
扶灼皱了皱眉,又想起自己的脚被碎片划伤的那晚。彼时的萧樟托起他足部治疗时,两手已有厚重的茧子,擦得他足底发麻,很不舒服。
而萧樟掌中厚茧的分布,绝不会是寻常做工或是握笔留下的。
换而言之,这些不会让人感到危险的事情,都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那是一双,不知练过多少硬兵器的手。
扶灼看着他,最终把自己放到了一个自认为安全的位置上。
另一侧,被扶灼突然靠近的于庶似乎有些受宠若惊。他并没有什么读心的能力,看不出身前低了他一个头的小皇帝那复杂多变的心理活动。
不过,却能敏锐察觉到他的不安与害怕。
于庶垂下目光,看着那道背对着他的单薄身影。
身形与健壮毫不挂钩,甚至称得上一句瘦弱,偏偏自头顶垂下的乌黑长发又长得极具生命力,将那股子瘦弱之气完美中和,显出几分飘然似仙的感觉。
即便只有一个背影,也依旧美得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过去那令人作呕的暴君,何时有了这样的皮囊?
鬼使神差的,他不自觉地跟着扶灼的方向走了几步,望向萧樟的眸子里便压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防备。
像条突然认主的狗。
而他这一举动无疑让扶灼安心不少。
只是这份庆幸终究像薄弱的纸一般,包不住内心深处的紧张,扶灼看着摄政王,道:“他......净过身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