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杏离开,知县府的婢女好似没看见一般。
面对萧遥,萧九矜低声说了句“走吧”,二人便跟随着知县府的婢女走进了大门。
宴席摆在庭院里,大约有五六位她不认识的官员;萧九矜一进小院,便见谢绍已然落座,此时正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知县府的后院,却是十分宽阔。萧九矜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四周,心想道。
虽未有亭台楼阁或是名树名花,但轩窗掩映、低墙正对日光,光影雕刻间却别有一番韵味。
“乐安殿下、县主。”坐在首位的知县大人见萧九矜、萧遥进来,赶忙起身。“二位在金陵数年本官都不曾知晓,实在是失敬、失敬。”
看来,这位知县倒是认为萧遥就是谢绍的女儿?才在未册封便喊萧遥“县主”。
“见过知县大人。”萧九矜微微笑笑,与萧遥一同向知县行礼。
“殿下如此客气做什么?赶紧入座吧。”知县一副亲切随和的模样,吩咐小厮可以开席了。
“先前在京时,下官也曾听闻殿下从前校场百步穿杨、拿下骑射头名的事迹;可惜殿下嫁给摄政王大人后,却是几次随军去了北境……”
“啊呸呸呸,下官这嘴笨;殿下曾与英德威武将军,自然也是女中豪杰志在四方。可惜下官再难回京,殿下英姿,下官此生也怕无法望见了。”
萧九矜微微颔首,听着这些恭维话,并没有多大反应。
而知县的“开场辞”还没说完,萧九矜身边便传来惊讶的“啊”一声。
萧九矜、萧遥、谢绍,连同被打断的知县大人,都往一旁座位望去;“你是、当初那位俊俏小郎君!真的是乐安郡主啊?”
“您是……”萧九矜看向说话的那人。那人看上去与她年纪相仿,着一鹅黄色锦衣;看上去是个生面孔。
少年愣了下,在他怔愣的那刻,首座的知县大人便顺口接过了话头:“啊,这位是我表家的公子,行三,名唤王子璠,表字珣一。”
“叔叔,您替我答什么呀。”王子璠不满地皱眉,“哎呀,这我可放心了。”
“请问,我们有在哪见过么?”面对对方熟稔的模样,萧九矜却是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礼貌地询问。
王子璠一哂:“料你就不记得了。”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他看向萧九矜:“那时谢兄刚成婚,我在醉音楼里办宴席行酒令,谢兄忽然开口叫住了个俊俏书生同他一组。”
“本以为是个花花架子,结果那书生投壶可厉害了!我本想上去交个朋友,结果宴席结束,谢兄便喊她同自己回府。”
——萧九矜终于回想起了这件事。不赖她没印象,这事已是她刚嫁给谢绍时发生的了,而这位王家小公子她更是只见过那一面。
“你不是知道么,所以你惊奇什么。”萧九矜还未说话,便听谢绍淡淡道。
九矜亦是十分好奇,因此望向王子璠;只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时没想到乐安郡主竟会扮作男子,还以为是谢兄在醉音楼里的相好……”
“够了!”
王子璠话还没说完,知县便已有些听不下去,厉声打断。
萧九矜谢绍本对这误会不上心,却听知县如此激动,齐齐回头望向他。
而后者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忙找补道:“摄政王大人、乐安殿下……今日既然听子璠说了如此有趣的故事,那不如,一会便让下面的人也带几支箭来、也让大家比试比试?”
萧九矜淡笑着看向谢绍,不语。
“也好。”谢绍感觉到了萧九矜的目光,考虑后说道。
三人坐回了位置上,一道道菜均是寻常样式,按着顺序被下人盛上。
而被王子璠这一番插科打诨,萧九矜心中的担忧倒是散了许多。
至少场中的这些官员看上去不像知县安排的。
只是……
萧九矜看了看首座,确认知县之妻并不在场;而据谢绍所言,他们并无证据所以无权拘捕她。
“阿遥,你去问问谢绍他有什么准备吗?”
萧九矜想了想,低声吩咐身边的女儿。
“——爹爹!”
吩咐的话还余尾音,萧遥便跑了出去,扑到了坐在她们斜前方的谢绍身上。
萧九矜抬头看见谢绍几乎整个人都僵硬了,面对扑到他身上的女儿,一时抱也不是,动也不是。
或是“女儿”来的太过突然,此时谢绍的神情一片空白。
萧九矜不由失笑。
“旧时夫妻”的名头到底尴尬,应是念及此,今日她与谢绍的座位被安排在了相隔甚远处。
而场中众人或多或少对萧遥的来历有所猜测,此时见到萧遥换谢绍父亲,惊奇也只是放在心里。
萧九矜再次望向谢绍那边,便看见萧遥抱着谢绍,将脸埋到他的怀里;下一刻,她便又见谢绍神情凝滞了一瞬,随后轻轻歪了下脑袋,嘴唇开合几下。
萧遥跑了回来,萧九矜也收回了目光。
“娘亲,他说一会想找个机会探探这知县府。说这府里只有门口有侍卫很奇怪,那千两黄金若放在府中,也应十分明显。”
萧遥灿烂地笑着,却是低声对萧九矜道。
“我跟他说要让他去探,还不如我去。被发现了随便找个借口也能糊弄过去,不然他一个大男人的,要是被那知县夫人撞到了多不好。”
萧遥补充道。
“他答应了?”萧九矜眉头一皱。
萧遥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如果你同意,他就没意见。”
“你想去。”
萧九矜用的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而萧遥也真诚地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吧。”萧九矜笑了笑,说。“小心些,如果遇到知县夫人……如果可以便顺便问问为何今日没在宴上看见她。”
萧遥一笑,比了个“了解、放心”的手势,之后便以如厕的借口跟着婢女去了后院。
“王小公子,算来今日才是我们正式认识;我敬你一杯。”
萧遥走后,萧九矜为自己斟了杯酒,起身冲王子璠道。
菜肴已全数上完,有人在向知县敬酒,有人在向谢绍这位摄政王敬酒;王子璠在座位上没有动作,似乎被有意无意地隔绝在了人群之外。
见萧九矜与自己搭话,王子璠先是愣了下,随后也举起酒盏,走了过来。
“郡主。”他举杯敬道,“该是我敬你一杯才是。郡主性情中人,可惜,当初在京时未能相识。”
萧九矜笑,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是啊,不过此时相识也不算晚。没想到竟会在金陵再遇,也是缘分。”
“说来,你为何会在金陵啊?王知县是你的……?”
“叔父。”王子璠答。
“当初醉音楼一别,在京师时便好像再没见到你。”
“是啊,那时我父亲左迁柳州府,我便一同离了京;后来叔父升任金陵知县——虽实职还没有我父亲高,可金陵山水秀丽,却是极佳的居住之地。”
“我在朝并无官职,父亲便让我来金陵投奔叔父了。”
王子璠亦饮尽了杯中酒,散漫地笑笑,放下了酒盏。
“明面上我可只是来给叔父送点土特产的,郡主可别把这事说出去啦。”
“怎么会。”萧九矜坐了下来,“那你就一直住在知县府上么?”
“是啊。”
“那你叔父可告诉过你、为何谢绍会来金陵么?”
——萧九矜这话出口,二人和谐的氛围忽然就滞了一瞬。
春日的阳光并不灼人,光影之下,王子璠的面容十分立体清秀;而他的眼角、唇角本是向上挑的、带着笑意的模样,此时却有些无奈:“知道的。”
“但我说实话,这知县府实在是一穷二白——据我所知,有人送礼叔父都是完全不会收的。黄金什么的,至少这府里肯定是没有。”
“真要有什么,也不会让你知晓吧。”萧九矜有些感慨。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不,我认真的。”而王子璠却说。“叔父从没限制过我去府中任何地方,我在府里也已住了好几年了,若真有什么黄金,也不可能完全不知道吧。”
萧九矜无言了片刻。金陵繁华不输京师,按着王子璠的个性,也不可能整日待在知县府里。
她心中叹气,本想算了不问什么了;余光瞥见知县大人,突然想起什么。
“欸,你们家里有祭拜的习惯么?听闻你们家很信佛,谢绍最讨厌神鬼之事了;你们是怎么相熟的?”
王子璠一愣:“祭拜确实是有,不过也只是寻常人家差不多吧?至于信教……郡主听见的应是传闻吧。”
“我父亲先前确实是在做教义编撰的工作,但他本人倒并无信仰;至于我叔父这边嘛,他们好像有信别的什么教吧?只是我对此并不了解。”
“——乐安殿下、摄政王殿下。”
王子璠话说完、萧九矜还没来得及答复,便被上首传来的声音引去了目光。
“方才说来投壶比试,下官便命人准备了东西。”
王知县和善地笑着,招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