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找了你一天一夜，问了好多人，走过好多街道和小巷。我在这个城市生活这么多年，那一次却走过了很多很多陌生的街道。在我们找到你之前，你的爷爷奶奶矢口否认，什么都不愿意说。”

“还好我们最终还是找到你了。你当时发起了高烧，我们带你去医院，又把你从医院带回家，好不容易等你病好了，你只记得喊我妈妈，别的人都不认得了。我一边后怕一边又不无庆幸地想，还好你忘了。如果你记得自己两次被遗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好好护着你长大。”

其实那么多的过往，三言两语就能讲清楚，宁嘉安不确定应该说些什么。他以前曾经因为自己只有爷爷奶奶而感到奇怪，但是这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他相信上一辈人有上一辈人的处理方式，他作为小辈其实不需要过多去考虑其中的恩怨是非。

他又想起梁晓康，自己能回忆到的最早的事情，要么和父母有关，有么和这位发小有关，原来在这些事情之前，还有过如此跌宕的故事。宁嘉安听着妈妈的讲述，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全然的局外人，并不排斥这些事，却也难以感同身受。毕竟他真的不记得了。

“好了，总之这事儿也不影响，其实本来我和爸爸也准备等你成年再告诉你的，既然今天出了这么个岔子，提前一些也没事。”妈妈伸手去抹宁嘉安的脸，“别哭，别哭，没事的。”

宁嘉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眼泪流了下来，慌忙从茶几上抽了两张纸巾，在脸上胡乱擦着。

*

梁晓康到家之后，发现家中果然空无一人，于是进到房间，先拿手机和父母报了平安，然后又转头给宁嘉安发消息。

梁晓康：“我到家啦！”

过了几分钟，他等到了父母的回复，他们让他自己烧点东西吃，或者点外卖也行。

但是梁晓康没有等到宁嘉安的回复，他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宁嘉安可能一会去就开始写作业了，没顾上去看手机。

于是梁晓康把手机放到一边，把作业从书包里拿出来，开始写。

写了几题，一道闪电划过天空，刺眼的白光映在窗户上，隆隆的雷声随后传来。梁晓康虽然不怕打雷，但是登时也觉得有些胸闷气短。

“今天这个天气，怕不是家里也要停电啊……”梁晓康有些担心小区的供电了。

*

雷声响了一下，便没了后续。而连绵了一整个早上的雨终于由小转大，豆大的雨点打在不同材质的平面上，发出若干种不同的声响。

宁嘉安听到油烟机开起来的声音，锅碗瓢盆乒乓作响，这才把家中阴沉的氛围暂且扫去。

妈妈抹了泪，说什么也不肯休息，坚持要做顿饭，一会儿再喊爸爸回来，一家三口一起吃个饭。

于是她去了厨房，留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

宁嘉安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他茫然地站起身，感觉到肩背传来的压力，才恍然发现自己还没有把书包放下。

宁嘉安起身回房间，放下书包，又顺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消息列表。

梁晓康的微信消息跳了出来。

宁嘉安缓慢地打字，然后点下发送。

宁嘉安：“我也安全到家啦，刚刚一直没看手机。”

然后他把手机按熄屏，放到一边。

事实证明肌肉记忆是一个非常神奇的东西，一直到握住手上的笔时，宁嘉安才回过神来，他往桌面上一看，要写的作业整整齐齐地码在边上，面前还摊着一本，虽然他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打开了书包。

不过有句古话说得好，“来都来了”。宁嘉安伸手打开台灯，干脆写起了作业。

原先他以为学习可以帮他暂时屏蔽生活中的烦恼，给他一个缓冲的时间。但是事实证明，学习没有那么万能，他不是那么洒脱的人，以前遇到的事情也远没有到无法排解的程度。

他一笔一划地写着题目，心里却一团乱麻。

眼前的题目很熟悉，宁嘉安心中有清晰的解题思路，可是他集中不了注意力，总是看串行，不仅读题慢了不少，甚至连打草稿都能把数字带错。

他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现在可能根本没有办法保证正确率。

于是他搁下笔，看着窗外的雨发起来呆。

外头风大雨大，风卷着雨滴打向窗户，在窗户上打出一条条水痕，又很快被新的水痕冲刷覆盖。

宁嘉安把拖鞋踢到一边，把脚盘到凳子上，抱住了自己的膝盖，把身体蜷缩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觉得有点冷，但是又在忍受范围内。

妈妈把爸爸喊了回来，又把宁嘉安喊出来，三个人一起吃了顿中饭。

吃完中饭之后妈妈和爸爸接了个电话，又马上要出去。

“小安，你晚饭自己煮碗面或者点个外卖都行，爸爸妈妈应该得八九点才能回来。”妈妈说。

宁嘉安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妈妈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但还是和爸爸一起出门了。

宁嘉安看着门在自己眼前关上，抖落的浮尘飘荡在空气中。他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有点学不进去——真奇怪，这么多年宁嘉安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但是他现在除了做作业，好像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

他叹了口气，集中注意力写作业。

熬过五分钟，他觉得自己似乎好些了。

他写完一面选择题，一看时间，过去了半个小时，此时他终于感觉自己进入了学习状态。

集中注意力做题之后，时间的流速好像一下子变快了，他每每抬头，都能看到时间飞快地向后跑。

因为没有午睡，宁嘉安写完了大半作业，准备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睡意。

其实宁嘉安有些纠结，现在是下午四点半，如果睡一会儿的话可能会影响到晚上的睡眠。

但是睡意越来越浓，宁嘉安还记得自己前一个晚上只睡了五个多小时，一天内如果没有小睡的时间，是在没办法一直保持清醒的状态。

所以他换上睡衣，定了个半个小时的倒计时，躺到床上去。

屋外的雨似乎已经转小，雨声沙沙响，透过窗户之后只剩下一点点声音，非常助眠。和着睡意，宁嘉安很快就睡着了。

宁嘉安睡得并不踏实，这么短的睡眠中，愣是赶场似的挤着两个梦。这两个梦色彩鲜艳，几乎有视觉污染之嫌，可是闹钟一响，这关乎梦的记忆就和潮水一样退得一干二净，唯有宁嘉安发胀的脑袋能证明这两个梦的存在。

他伸手摁掉闹钟，又反手打开灯，和天花板上大团的亮白干瞪眼。

他刚一起身，手机响了，是梁晓康的电话。

宁嘉安接起电话。

“嘉安，你今晚准备怎么吃饭哇？要是还没有想好的话来我家一起吃吧，我一个人吃，但是中午不小心烧太多了，你要不过来一起吃吧？”梁晓康听起来有些苦恼，但声音又是雀跃的，似乎期盼着宁嘉安过来。

“我……”宁嘉安正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有点哑了，应该是刚睡醒的缘故。

他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那我一会儿过来，谢谢晓康。”

“不用谢不用谢，我还得谢谢你帮我一起解决呢，你要不把作业一起带过来写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雨的原因，我今天特别不在状态……”

宁嘉安把电话开了免提，放在桌边，一边听梁晓康说话，一边把睡衣换成今天穿的校服，又把桌上的书收拾进书包。

“……我听说学校的供电系统还没有修好，班级群里头可热闹了，都在猜明天能不能再放一天假。”

“我收拾好了，马上出门。”

“好嘞，我把菜热一下，先这样！”

语音挂断了，宁嘉安把手机放进校服口袋，背上书包，关上家中的灯，出了门。

宁嘉安进门的时候，梁晓康的家中已经是菜香四溢。

“把包放到我房间去吧，咱们先吃饭！”梁晓康给他开了门，笑着把他迎进来。

宁嘉安放好包，慢慢走过来。他听到锅铲和锅底的剐蹭声，有点刺耳，但是他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填上了。

宁嘉安走到饭桌旁坐下时，梁晓康正好左手一盘清炒包菜，右手一盘红烧肉，放到桌上。

梁晓康说得没错，剩下的饭和菜的量刚好有他们两个吃饱。宁嘉安去厨房打好两碗饭，梁晓康从微波炉里端出一盘韭菜炒鸡蛋。

“一个个用锅热有点麻烦，这个我就直接用微波炉转一会儿了。”他解释道。

宁嘉安把筷子和饭递给他。

两个人一边吃一边聊。

在宁嘉安第三次说着说着就开始发呆后，梁晓康搁下筷子，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你怎么了？”

“嗯？我可能确实遇到了些事情……”宁嘉安斟酌着说。

“和寒假前那次有关吗？”梁晓康忽然问。

宁嘉安猛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