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的放假时间雷打不动，平时就是一周放一天，遇上国家法定节假日会酌情多放一点，一般也不多。最长的其实还是寒暑假，虽然假期前后都要补课，但终归比平时这些假期长。

但要说大家最喜欢的假期，当属“意外之喜”，比如台风假，停电假等等，寒暑假还要排在后头。

春天一般没什么台风，所以同学们此时之所以欢呼雀跃，是因为学校停电了。

停电停得非常彻底，从教室楼到食堂，从寝室楼到图书馆，无一幸存。而且今天还下着雨，外头的乌云遮天蔽日，能见度很差。教室里就更不用说了，老师想讲课都不成，因为同学们根本没法看清黑板上写着的字。

这会儿强行把同学们拘在教室里写作业过于为难他们的眼睛，所以学校紧急通知这会儿放假。

由于广播此时也没法出声，所以政教处的老师先是在班主任的工作群里发了消息，然后专门跑去一个年级一个年级地通知过来。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叶老师有些无奈。

同学们安静下来。

“事发突然，刚刚老师们已经汇总了作业，就不另外发试卷了，就是布置了一些你们手头练习册上的题目，我现在报一下，一会儿也会发在班级群里，你们记得把作业带回去。”

“哦——”听起来大家非常不情愿，但还是接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点光勉强吧作业收拾出来装好。

虽然大家这会儿收拾起来有模有样的，但是叶老师眉毛一跳，觉得之后肯定有人带错作业。

宁嘉安和梁晓康收拾好之后就离开了教室。

路上全部是兴高采烈的学生，停电让整个学校变成了暗色调，但大家的心情被上了一抹亮色。

“那我们现在直接回家？”梁晓康撑着伞，还是有点难以置信，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在早上八点回家。

宁嘉安一手打伞，打了个哈欠，含糊说：“应该是吧，或者你想出去自习吗？”

“我比较想回家睡觉。”梁晓康说。

“老师布置的作业太多了，没法睡觉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你这个年龄怎么睡得着’？”宁嘉安说着说着，自己笑了起来。

梁晓康也笑起来。

两个人最终还是选择直接回家。

这个时间刚好撞上城市的早高峰，地铁上的人很多，中间挤着些穿着坞实校服的学生，也算是平日难得一见的景象。

宁嘉安和梁晓康挨着边上站着，也算是难得地挤了一趟地铁。

毕竟平时他们不是清晨六点出头上地铁，就是晚上十点左右上地铁，都不算高峰期。

宁嘉安和梁晓康在楼下告别，分别往自己家走去。他慢慢走上楼梯，这个时间楼道里并不吵闹，但是和平时晚上回来时的那种安静又很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城市已经苏醒，外界沙沙的雨声混入隐约的鸣笛声，远处不知道哪户人家正在做早餐，油烟机呼啦啦地响，滚筒洗衣机的声音嗡嗡地震。

宁嘉安一步步往上走，难得新奇的体验让他不禁放慢了脚步。

不过走到楼上还是挺快的，他走到门口，和往常一样掏出钥匙，插入锁孔一扭。

咔哒——门开了。

家里并不如同他预料中的那么安静，嘈杂的人声从渐开的门缝中汹涌而出，扑了他一个劈头盖脸。

宁嘉安打开门，里头正在争吵的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门打开了，依然一句接着一句。

他听不太真切，但是能分辨出其中有他妈妈的声音，于是他动作轻缓地换好鞋，关上门走了进去。

当宁嘉安走到家里的客厅时，看到这里除他以外一共四人，分别是他的父母，还有那对他在步行街看到的老夫妇。

面朝玄关的爸爸先看到宁嘉安，连忙拍了拍妈妈，示意她看过来。妈妈不说话了，而那对老夫妻背对宁嘉安，吼出了最后一句话。

“他就是个捡来的野种，也值得你这么多年不回家过年！”

这话是冲着爸爸说的，而妈妈上前直接给了她一巴掌。

两位老夫妇终于注意到有人在身后，转头和宁嘉安对上了眼神。

他看到这对老夫妇的正脸——哪里还有当时在步行街匆匆一眼的从容和儒雅，因为病痛和愤怒，这位他本来或许应该称作“奶奶”的人看上去面容狰狞，而边上这位“爷爷”搀着她，眉头紧锁。

“嘉安，来妈妈这边。”

宁嘉安走了过去，被妈妈搭着肩膀。

她对面前这两位老人说：“当年说得好好的，要么丁克，要么分手，明明答应了。结果一领结婚证，你们夫妻俩就朝我甩脸色，还敢到我单位闹。亏你们教了这么多年书，一点诚信都没有。”

“我当年捡到他，你们腆着脸来认孙子，我说也行，孩子有爷爷奶奶是好事，也就让你们来和孩子接触，结果转手就把他扔在外头，你们真的觉得做这种事情不会遭报应吗？”

“我把他当成亲生的孩子养，没有你们他会活得更好，有什么事情你们找你自己的儿子解决，我和小安不会和你们有任何关系。”

对面两个老人正想骂，却被爸爸劝了出去。

“爸，妈，别闹了，我送你们回去吧。”爸爸说。

两个老人狠狠瞪了宁嘉安和妈妈一眼，互相搀扶着往外走。

门关上了，刚刚气势汹汹的妈妈一下了露出了疲劳的神情。退了两步做到沙发上。

“小安对不起，我本来想等你高考之后再告诉你的。”妈妈抬头看向宁嘉安。

她正要再说些什么，宁嘉安忽然半蹲下身，抱住了妈妈。

“没事的，妈妈，我爱你们。”宁嘉安猛地闭上眼睛。

他平时的稳定的情绪似乎有种惯性，让他在听到刚刚妈妈说的话之后，仍能保持短暂地冷静。

但是他脑海中的那根理智的弦被绷得很紧，仿佛随时都要断掉。

妈妈回抱住他，在宁嘉安背上拍了拍。

宁嘉安一直半蹲着，这是个很别扭的姿势，他却一直保持着，到双腿打颤，接着开始麻木。

妈妈伸手拉了一把，让他坐在沙发上。

“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妈妈问。

“今天学校突然停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所以学校就给我们放了假。叶老师应该在家长群也说过一声了。”宁嘉安解释道。

妈妈拿出手机一看，果真翻到了叶老师发的通知。

“我今天上午起床后就没来得及看手机。”妈妈叹了口气。

宁嘉安和妈妈都不出声，沉默在这个家中蔓延。

“你看起来好像没有很惊讶。”妈妈抬眼，率先打破了沉默。

“大概是今年年初，我在储物间收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宁嘉安坦白。

他没有说看到了什么，不过妈妈心下了然。

“这件事情其实一点也不复杂。我和你爸两人结婚以后，干脆利落地和他的父母断了联系，过了几年安生日子，我们是不准备要孩子的。但是后来在路上捡到了你，本来我们把你带到派出所去，想拜托警察帮忙找找你的亲生父母。但是他们没找到，于是就要把你送到孤儿院。”

“我当时忙得天昏地暗，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抽出时间去看了你一眼。多神奇啊，你竟然还记得我，还要我抱。”妈妈回想着多年前的回忆，眼神都变得温柔起来。

宁嘉安静静地听着，这是他早已遗忘的事情，听来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我马上和你爸爸商量了一下，决定领养你。于是我们跑了好一段时间的流程，把手续全部办妥当，再领着你回家。你当时没有名字，我当时决定让你跟我姓，我和你爸爸翻着字典给你取了个‘嘉安’这个名字，我带着你喊我的父母为‘爷爷奶奶’，这样你就和你爸爸的父母没有半点关系了。”

“我看着你一天天长大，从一点点大到会走路，到会说话，然后我们把你送进幼儿园。这几年我们一家人在一起，非常幸福。”

“但是好景不长，你爸爸的父母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们俩养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对了，他们还特别强调，是个跟我姓的小男孩。于是他们找上门来，好说歹说，让我原谅他们。我看他们一把年纪，带着礼物拉下脸面来道歉，觉得他们也许还有救。”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们是不是误以为我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了？”宁嘉安问。

“不愧是我儿子，”妈妈笑了，“没错，他们以为你是我们两个亲生的，而且还刻意随我姓，就是不想续他们家的香火，所以这会儿急匆匆回来，就是想把你的姓改掉。不过他们当时没有明说，我们也没和他们说你是怎么来的。他们很耐心，不仅给你买东西，还和我们家渐渐有了来往，好像想把以前的事情就此翻篇。”

“那后来呢？”宁嘉安问。

“后来他们偷偷和你爸爸说要给你改姓，爸爸不愿意，也劝他们赶紧放下这个念头。再后来，他们在我们家翻出了收养登记证，却没有说，而是在某次我们拜托他们接你回家的时候把你扔在外面。他们读过书，知道什么是监控，一路避着监控，刻意从小道走，曲曲折折跑出去好远，把你扔在路边。我和你爸爸发现你不见了之后，急疯了，马上报警，还发动了朋友帮忙一起找。”

“我当时心里特别疼，我的孩子在人生刚开始的时候就被扔过一次，明明已经有了一个新的家，为什么又被扔了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