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卦在高中的时效性很奇妙。也许这个八卦时隔多年后会成为同学会上的闲聊话题，或者成为涉事人物在他人口中一个最简明的标签；不过在进行时的高中生活中，八卦不过小范围地传了三四天，就偃旗息鼓，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另一位同学也回来了，这以后，再也没有人看见他们两个走在一块儿过，甚至讷言的那个迎面碰上善言的那个，会心虚似的转身快步走开。当然，到底是心虚，还是因为旁的什么情绪，大概也只有本人说得清楚。

春天是慢慢到来的，气温回升，树发新芽，花朵含苞待放，风也逐渐变得和煦。宁嘉安和梁晓康每每经过校内的主干道，都能感觉到细微的变化。

学习的主线强有力地把所有旁枝末节收拢，一个八卦和“食堂的新菜”“政教处的新规定”一样，从新的变成旧的，从饶有趣味的变成嚼之无味的。

同学们最终还是低头看向课本和练习。

平静的高中生活一天接着一天，但即使是最风平浪静水面，也有随风起波澜的时候。

梁晓康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同学告白了，宁嘉安就在五米开外，猝不其防地见证了这一幕。

宁嘉安知道梁晓康被不少人告白过，不过梁晓康处于礼貌也不会说对方是谁，只是表示自己礼貌拒绝了。

“所以你一般都用什么理由拒绝？”宁嘉安对于向梁晓康告白的人是谁并不好奇，毕竟他发小人确实挺好的，喜欢上很正常，只是对于拒绝的理由十分好奇。

梁晓康正色说：“我的理由是‘我姐姐不让我高考前谈恋爱’。”

宁嘉安：“以我的了解，晓安姐才不会说这种话。”

梁晓康：“唔……其实她说过的，不过这是有语境的一句话，但是我觉得这个理由确实挺有道理的。”

宁嘉安还想追问这个具体语境是什么，却被梁晓康含糊过去了。

时间回到现在，宁嘉安此时正要往梁晓康边上走，一看这架势，顿时不敢继续走过去，但是转身直接走好像也不太对劲，于是他一个侧身，假装自己在看风景。

周围并不算吵闹，隔着五米，宁嘉安能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非礼勿听非礼勿听……”宁嘉安在心中默念，但是没办法，他手上还拿着本书，连耳朵都捂不严实。

“我喜欢你！虽然你可能不认识我，不过我也不指你能接受啦，但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觉得应该说出来。希望你能收下我的情书！”女生面朝着梁晓康，递出一封信。

“抱歉，我……”梁晓康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塞了那封情书。

接着女生转头就跑，差点撞上后头的宁嘉安。

“不好意思，借过一下！”女生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

宁嘉安默默往边上站了些：“没事。”

梁晓康手上拿着那封情书，宁嘉安凑过去看了眼，信封好像是手工折出来的，封口处还贴了一朵压扁的干花。

“这封信你准备怎么办？”宁嘉安问。

“我今天带回家放好吧。”梁晓康叹了口气，把它夹进自己带着的书本里头。

由于梁晓康和另一位当事人都没有任何声张，这件事也就是当时看到的人知道。但是当时边上除了宁嘉安，并没有其他他们班的同学，而其他班的同学也并不认识梁晓康。

除了个别特别善于交际的同学，大多数人都只是认识自己班上的四十来号人罢了。宁嘉安和梁晓康也不例外，顶多因为时常看到某人而有些眼熟，但不认识终归是不认识。

宁嘉安自然也不会去看这封情书的内容，所以这封信大概只有写它的人和收到它的人能知道内容。

“这么平淡就结束了吗？”宁嘉安呐呐自语道。

“你觉得会是什么样子呢？”梁晓康问。

“我也不知道，其实在现实生活中我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你也知道，咱们初中高中管得都很严，而且大家告白应该还是不喜欢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吧？要是说影视作品中的，那肯定是怎么丰富怎么来。”

“为什么是‘丰富’？”梁晓康插了一句。

“我觉得是‘要素丰富’，什么东西都会往上堆，这样一个场景中的两个主角，最好又是校草校花，又是学霸，最好还家境优渥；场景也得丰富，最好有精心准备的花束，夸张些的可能还喊一群朋友捧场，最好就大张旗鼓地发生在人来人往的公众场合。”

“那确实是挺‘丰富’的……”梁晓康想象了一下，脑子里划过一些来自电视剧或者小说的场景。

“但是‘喜欢’这种东西，明明是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为什么周围要这么拥挤呢。”宁嘉安十分认真地疑惑起来。

“其实有个更简单的解释。”梁晓康说。

“是什么？”

“因为电视里是演的，要让观众感动，所以这就不单是那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了。”

*

一起回家的路上，宁嘉安一拍脑袋想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被人告白过？”

这个问题倒不是出于什么意气之争，梁晓康也能听出来，宁嘉安是真情实感地在疑惑。

于是他也认真想了想，说：“可能你脸上就写了拒绝别人的理由。”

宁嘉安接着疑惑：“啊？我脸上写什么了？”

梁晓康走过来看他，装模作样地端详片刻，说：“你脸上写着‘高考前绝对不谈恋爱’。”

宁嘉安想反驳，但是紧接着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好吧，虽然不太想承认，但是你说得对。”

两个人从地铁站出来，往小区走去。

街边的路灯昏黄，吸引了不少小飞虫，远看起来乱糟糟的，宁嘉安将视线从路灯上移开，看向自己的发小。

“也许是因为我还不理解吧。”宁嘉安忽然开口。

“不理解什么？”梁晓康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会向往恋爱，也感觉不到人与人之间的那种……”宁嘉安想了想，虽然他在语文应试上做得很好，但是真的到了自己描述的时候，还是难免在用词上犯难，“怎么说呢，可能是‘牵扯’的感觉？我说不上来……”

梁晓康只是默默听着，神情十分柔和。街边的路灯等间距排列着，随着他们的走动，照在身上的光呈现周期性的变化。柔黄的光在他脸上滚过一轮又一轮。

居民区的夜晚十分安静，闹市区的灯红酒绿和人来人往被一个个街区隔断到很远之外，路上偶尔有车慢慢开过，并不鸣笛。这条路上好像只剩下宁嘉安和梁晓康两个人，影子在地上很有默契地同步变化着。

宁嘉安眨了眨眼，觉得现在的氛围，他也形容不来。

“唉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聊学习吧，就说说今天那张卷子吧……”宁嘉安一声叹气，换了个东西聊。

于是话题往一个猝不及防但对于高中生很正常方向一路狂奔。

梁晓康很自然地接上这个话题，他敛起眼中的情绪，把视线从宁嘉安身上移开，看向前方。

回到家中后，梁晓康先行洗漱。洗漱完毕后，他却没有像平时一样马上拨语音给宁嘉安，或者等着对方拨过来而是先给姐姐发了条消息。

“我总是担心他看出什么来，又觉得他可能确实看不出来。”

姐姐没有马上回复，梁晓康也不准备干等着，而是给宁嘉安拨语音，顺手把要写的练习翻开。

语音接通，两人和平时一样开始睡前的学习。

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没有交流，梁晓康也只是一直埋头学习，并没有看手机。

但是多么神奇，一通语音让他们仿佛并排坐在一张书桌旁。

梁晓康写完一套卷子，打开一旁的保温杯喝了一口水，然后顺手拿起手机看看姐姐有没有给他回消息。

还没有，也许她今天睡得比较早，他想。

不知道为什么梁晓康握着手机发起了呆，手机的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先是暗了些，紧接着彻底息屏。

梁晓康这才会回神，下意识打开手机。

姐姐的消息跳了出来。

姐姐：“嘉安是个聪明的孩子，想明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姐姐：“他值得你珍惜，再等等。”

与此同时宁嘉安忽然说：“晓康，你做了数学老师发的那套提升卷了吗？”

梁晓康的手猛地一颤，声音倒还是稳的：“我跳着做了，你说哪一题……”

宁嘉安翻了翻，把自己勾出来的题拿出来问了一下，听对方条理清晰地讲了讲，顿时把思路理清楚了。

“谢谢梁老师！”宁嘉安笑着说。

“诶，宁老师客气了。”梁晓康忙说。

于是屏幕两边又安静下来。

待到挂断语音，宁嘉安躺上床，在生物钟的作用下慢慢昏沉。

快睡着时候，宁嘉安感觉脑海中飘过一个画面，梁晓康在路灯下认真看着他，而他自己正叭叭叭地说话。

好像路能延伸到无穷远，话永远说不完。

他笑了一下，安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