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晓康过得十分淡定,虽然心中一直等待着那个查分的时间,但面上丝毫不显。
同省代表队的同学们状态各不相同,有的急得干什么都心不在焉的,有的看上去十分淡定,但做事情的时候却慌了神。梁晓康属于前者,只是今天确实也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所以他也就任由自己的思绪乱飘。
上午和下午都安排了参观,但是梁晓康走马观花,什么也没有记下来。晚饭后是评分讲座,虽然梁晓康不大想听,但既然已经坐在现场,也还是一边回忆自己在考场上的作答,一边听负责老师说明。
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往往会适得其反,反正梁晓康听到后半程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等讲座结束,差不多就到了查分的时间。梁晓康快步离开,却又被混在人流中。
明明他不需要这么着急,可以发送查分申请的时间是固定且充分的,慢慢走回去也完全来得及。
但是梁晓康就是恨不得能够找到一扇任意门,进去就回到了房间。现实却是他在人群里摩肩接踵,好不容易出了门,却又被左右的人群裹挟着。同省代表队的同学和他搭话,梁晓康有一搭没一搭地映着,所幸对方也有些心不在焉,即使对话忽然牛头不对马嘴,也没人察觉。
走廊似乎和紧绷的神经同化了,被拉得很长,梁晓康之前从来没有觉得回寝室要这么久,想了想还是因为自己太紧张了。
他在房间里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仿佛此时的坐姿也会影响他的查分结果似的。
查分申请的发送方式早已告知各位同学,所以此时,参加决赛的同学都预备着发送查分申请。
梁晓康紧张极了,即使是昨天考试的时候也没有此刻这么荒神。有那么一瞬间,滔天的情绪接管了他的理智和行为,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个视频通话已经拨了出去。
他自己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屏幕上,这一下子让梁晓康清醒过来。他本想抬手摁掉这个视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顿了一下。
虽然今天是星期日,但是难保对方有没有在做什么要紧的事情……
就在他停顿的一瞬间,视频接通了,梁晓康的脸一下子缩小,占据屏幕的变成了宁嘉安的脸。
手机的前置镜头晃了晃,然后重新聚焦在宁嘉安的脸上。梁晓康通过视角判断出手机应该是被放在宁嘉安书桌的手机支架上。
宁嘉安似乎刚洗完头,头发因为毛巾的擦拭显得乱糟糟的。
“你那边要查分了吧?看样子你很紧张啊。”宁嘉安说。
“我确实很紧张……”梁晓康眼神开始乱飘,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突然的视频通话。
但是宁嘉安没有问,只是坐在手机前。出来刚开始问的那一句,宁嘉安没有继续提查分的事情,而是问起了他今天的行程。
“今天,唔……白天是参观,晚上是评分讲座……”梁晓康憋出这么一句,正想想写其他的细节,却发现自己脑袋空空,什么都挖不出来。
宁嘉安:“那我说说我吧,今天正好星期日休息,我早上起来把作业写完,这周的物理不是正常的卷子,而是偏难怪题大全,我绞尽脑汁写完,发现那个没有老师的班群里也闹翻了天,一百多条消息全都是在喊难。”
梁晓康笑出了声,作为一个暂时不需要考虑这份作业的人,他颇有些幸灾乐祸。
“嘿,你怎么还笑呢?多么悲伤的故事啊!”宁嘉安绷着脸说,但是还没等他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因为自己不用写,所以才笑得出来啊,”梁晓康似乎被屏幕另一端的人传染了更多笑意,咧着嘴说,“倒是你反省一下,明明自己也要写,为什么看亲爱的同班同学喊难这么开心?”
宁嘉安理直气壮:“我写都写了,笑一笑怎么了!”
梁晓康才把嘴角压下来:“好好好你有理……”
他刚刚笑了一会儿,总觉得自己在傻乐,但紧张的感觉确实缓解了不少。
于是他把通话小窗化放在边上,把查分申请送了出去。
宁嘉安注意到他的动作,却没有多问,而是接着讲自己写完作业之后干的事情。
“我跑去爷爷奶奶家里看他们,结果三个人一拍脑袋决定包饺子,于是我和奶奶出门买了材料,爷爷在家里翻出了用来装饺子的各种容器,我回来一看,塑料盒、不锈钢盘堆了老高,我和奶奶看了看手上带着的材料,总感觉好像买少了些。”
梁晓康虽然发出了查分申请的,但是心思并不在那里。明明他一整天都在走神,这会儿听着宁嘉安讲包饺子的事情,反而专注了。
“其实爷爷多拿的那些容器,是用来让我带一些刚包好的饺子回家的。饺子冻在冰箱里,可以慢慢吃。”
查分的结果谈了出来,饶是梁晓康想要尽可能淡定,也还是没能掩饰住自己瞬间僵硬的表情。
宁嘉安也不再接着说话,他们两隔着屏幕对视,似乎用眼神把此刻要讲的话说完了。
但此时也不需要任何语言,一个眼神就足够。
梁晓康点开链接,看到了一个远超预期的排名。
“恭喜你!”宁嘉安笑了起来,仿佛是他自己得奖了一样高兴。
梁晓康彻底松了一口气,喜悦的情绪却兀然缺了席。
宁嘉安笑着说:“那么我是不是应该提早和你说一句毕业快乐了?”
对,就是这里,梁晓康被宁嘉安祝贺的话语提醒了。他这次的排名足以进入国家集训队,按照往年的情况来看,五大竞赛的国家集训队成员都有直接保送A大的资格,这也就意味着,原本作为高中终点线的高考已经失去了本来承载的那份意义。
梁晓康希望能和宁嘉安在最好的大学里再当四年的同学,所以努力走到了这里,得到了想要的结果。
可是他的高中生活到头了,宁嘉安的却还没有。为了准备竞赛,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宁嘉安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了。每天晚上两人连着语音自习,做着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份作业。
所以他们现在要隔得更远了吗?梁晓康忽然觉得茫然了,他并不是后悔自己走到现在取得的成绩,只是之前没有细想的事情一下子扑到了他的眼前,让他不得不正视,不得不痛苦。
“晓康?晓康?你还好吗?”呼唤声从手机的扬声器中传出来。
梁晓康回过神来,心里却一刻不停地想着:“我这是怎么了?如果宁嘉安知道了,会不会嘲笑我一通?明明是这么令人高兴的事情……”
可是一旦开了口,他还是拗出笑意,说着什么“太好了”“如愿以偿”的废话。
他会感觉到吧?他会指出来吗?还是看着我在这里装模作样,好心地留出一片个人空间?梁晓康觉得自己的情绪和神情像是往两个方向拉的麻绳,把他的灵魂扯得生疼。
屏幕另一侧的人却不笑了。宁嘉安静静地看着他。
明明前置摄像头的像素并不高,但是宁嘉安的眼神还是被清晰地捕获,随即通过传输显示在梁晓康的手机屏幕上。
梁晓康终于停下了无意义的车轱辘话,也沉默下来。
通话总是会有一点微妙的延迟,如果两个人有来有往地聊天,就难免撞在一起,引出一段滑稽又可爱的互相道歉来。
但当两个人都陷入沉默的时候,延迟就可以忽略不计,在这种时候,梁晓康和宁嘉安仿佛真的面对面坐着,静静地和对方对视。
“回来之后,我们好好聊一聊吧。”宁嘉安没有指名聊什么,但是梁晓康总觉得自己藏了很久的心思被剖了出来,摊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但是理智告诉他,其实他之前确实没有什么逾矩的事情。梁晓康藏得很好,偶尔担心自己藏得太好了,却时常怀疑自己露出端倪。
“至少这几天,别考虑我,为自己好好地开心一段时间吧。”宁嘉安说,随即挂断了视频通话。
即使视频通话已经挂断,梁晓康却依然捧着手机,屏幕在他眼前亮了许久,又暗下去。
过了片刻,他把手机放到一旁,长长叹了一口气。
宁嘉安长叹一口气,站起身,又坐下,看了一眼手机电量,又站起来,几步走到床头柜,把手机连上放在那儿的充电线。然后又扭头走回桌边。
他抬头看天花板,低头看地板,依然没有缓过神来。刚刚还在视频通话的他真是超常发挥,宁嘉安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
遇事不决,先躺一会儿,宁嘉安又站起身,走到床边,顾不上还没有干透的头发,把自己摔到床上。
床垫很软,他倒上去的时候还弹了一下。
宁嘉安面无表情,实际上心中慌乱得很。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是谁给我的勇气说‘回来聊一聊’的?梁静茹老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