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餐厅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下一秒，明明大家又都做回自己的事情，可徐晨露就是知道，有些人在等着自己的回答。
目光灼灼的母子俩，皱着眉头的方倩，吃惊一瞬后望过来的何筱岚，还有……
徐晨露下意识地去看何青莲，她妈妈原本在和齐阿姨聊天，听到这段对话，也看了过来，一脸懵懂，像是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
演技太差了，谁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样一副清澈的表情啊。
她心里倒说不上来有多失望，反而觉得挺好笑的。
急什么呢，正餐还没上，就想着吃饭了，徐晨露不会如她们的愿，她深呼吸几口，压抑住自己内心的冲动。
“嗯。”她随意地给了姥姥一个敷衍的回答，就像聊天时随口一说，注意力也没有放在这件事上面，“说起来，怎么还不上菜啊。”
姥姥没多想，解释道：“人家大厨就是这样啊，精雕细琢，又不像现在那些普通餐厅里的预制菜，这家餐厅的厨师做淮扬菜很厉害的，是那个谁…”她拍了拍姥爷，“那个谁推荐给我们的来着？”
“哦，是杨帆吧，他说清虹这一家的厨子做得好吃的。”
李昌林趁这个机会赶紧搭话，说道：“是制药厂那个小杨吗？”没等二老回答，他又笑着说：“他呀，就是个吃货，听他的准没错。”
话题就这样被引到了餐厅和厨师上面，徐晨露乐于脱身，她拨开缠绕在胸前的长发，身子放松地靠在椅子靠背，手指将自己的头发卷成结，再松开。
如果不重复这个动作，她怕自己会压抑不住怒火。
学姐把一杯印着别家logo的小陶罐推到徐晨露面前，“尝尝，我想润润嗓子，所以在路上买的茶饮，很好喝哦。”
徐晨露没有心情，看了看自己身前满杯的大麦茶，说：“不用了。”
“喝这个可不行，”学姐从一边拿来了干净的茶杯，自顾自给她倒上，替换掉她的大麦茶。
徐晨露终于正眼看她，表情却说不上感激，“你心虚了？这事情你也早就知道？”她说话夹枪带棒的，让人很不舒服。
何筱岚轻笑一声，也往自己的茶杯里倒上茶饮，喝了一口，对她说：“别想太多，我看你心情不好，才忍痛割爱，让你…喝点好的。”
何筱岚脸上露出痛惜的表情，“这可是花了我珍贵的半个月一次的喝饮料额度啊。你不喝的话，我就拿回来了……”
何筱岚伸手去拿徐晨露身前的那只杯子，却扑了个空，只见徐晨露已经拿起茶杯，细细品尝了起来。
她喝了几口，对何筱岚说：“就当是你看热闹的入场门票吧。”
何筱岚摊摊手，表示她无所谓。
这时候，一个服务员推着餐车从门外走进来，餐厅终于开始上菜了。
先上了几道开胃的冷菜，老人家胃不好不太乐意吃，所以姥姥姥爷没有动筷，见状，众人也都没有动作，只有方启栋一个人时不时帮着服务员把凉菜均匀摆放到转盘的外围。
不久后几道大菜也陆续上了，方启栋转动桌子上的转盘，把几道硬菜先转到两位老人前面。
“这道蟹粉狮子头一定要尝尝，”姥姥拿着汤匙杳了一颗狮子头放进徐晨露碗里，又取了一颗放到何筱岚碗里，“筱岚也吃。”
“谢谢姥姥。”徐晨露确实饿了，几口把狮子头吃完，又往碗里添了米饭，开始吃起来。
这家餐厅的厨师确实很有水平，饭菜的美味消除了她一些不开心的情绪。
吃了一会儿，大家也没有那么拘束了，几人转着转盘随意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菜。
可是总有那么一盘菜会幽幽地停留在徐晨露的面前，次数多了，她不得不注意到它。
那是一盘鲜美的清炖鸭，徐晨露很中意这道菜，筷子总往那里面伸。
她抬头观察四周，不远处方启栋发现她看过来，远远地指了指那道菜，露出一个自认为善解人意的笑容。
徐晨露瞬间没了胃口，她默默地把这盘菜从自己眼前转开。
众人快要吃饱喝足，渐渐地大家放下碗筷，开始聊天。
原本在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果然被齐阿姨越说越乱。
她十分八卦别人的感情生活，“现在好多年轻人都说不结婚不生孩子了，我们单位就有好几个，真是不知道她们怎么想的。”
姥姥也在那里说：“哎呀，还真有这样的人啊，那是恋爱也不谈啦？”
“也是谈的，就是不打算去领证了。”
姥姥说：“那也挺好的，有个人陪在身边也行。”
齐阿姨着急的说：“哪能行呢？恋爱又谈不长久的，要是不结婚，以后可能会孤独终老咯，”她摇了摇身边方倩的手臂，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这个就是，怎么说都不听的。”
她此举让大家把眼神都聚焦到了方倩身上，方倩把她妈妈的手拿开，平静的说：“店里很忙，没那个时间。”
看来方倩并没有把自己恋爱的事情告诉家里人，但最离谱的是齐阿姨，竟然在这样的亲友局上当众拿自己的女儿做“反面教材”。
齐阿姨被她无所谓的态度气到，又开始“揭短”，“你捣鼓那个店做什么，又挣不到什么钱，考到硕士学位了多有优势啊，还不如像你弟一样找一份体制内的工作，以后夫妻俩都有稳定的工作，那才舒服呢。”
齐阿姨意有所指，方倩勾勾唇角，“那你问问他有我赚的多吗？”
她这句话像是惊天暴雷一般，有人听了窘迫，有人听了尴尬，当然，也有人听了很高兴。
姥姥出来打圆场，笑眯眯的说：“你呀，有两个这么优秀的孩子，还不满意什么呢？当老板也好啊，不像我家这几个，这么辛苦。”姥姥说着，拍了拍徐晨露的手。
齐阿姨被别人说了一遭，竟然一点也不羞愧，逮到机会就问：“露露这么忙，谈恋爱了吗？”
如果回到几年前，徐晨露一定会说“这不关你的事”，但她现在只是笑笑，回答道：“没。”
何青莲转头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齐阿姨于是说：“启栋也没谈恋爱呢。”
齐阿姨表现得太明显，明显到好些人注意着徐晨露的脸色，担心她会生气。
可是她却一反常态地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撑着脸看着齐阿姨，“是吗？”
齐阿姨有些兴奋，说着：“是啊是啊，他现在就想快点谈到一个和他一样工作稳定的女朋友呢。”
“嗯~”徐晨露沉吟道：“看来我们虽然年纪相仿，想法却不怎么一样。”
她的眼神拐了个弯，笑意吟吟地看着方倩，“我如果找对象，就喜欢倩姐这种，自己做老板，财务自由时间自由…”
方倩愣了一下，随即也朝她笑道：“好啊，正好我们两家知根知底，小露可以让姐姐我兜底。”
她们这一番话把姥姥姥爷逗得哈哈直笑，相比之下，齐阿姨和方启栋面上不太好看。
“俩孩子开什么玩笑呢，女人和女人哪能在一起呢。”
徐晨露把手从餐桌上收下，往后一靠，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方倩也笑笑，收回眼光，没有理会两个老人的话。
齐阿姨吃瘪后，同样安静了许多。
众人再没有话聊，这个饭局就这样到了尾声。
徐晨露心里却没有报复的快感，反而是逐渐涌上来的委屈，让她心口都憋疼，她心里越是难过，脸上的笑容就越是得体。
直到送别完客人，又把姥姥姥爷送上了爸爸的车，面对何青莲的时候，她的笑容这才垮了。
旁边的何筱岚看出不对，想要先离开，走出几步，“老师，我到车上等你。”
“别走，”徐晨露发火时，目光灼灼，眼神像是要在别人身上烧出一个洞，“我还不知道你有没有撒谎呢。”
何筱岚停住脚步，无奈地回到她们身边。
何青莲脑子快要炸成一团，条件反射地教训女儿：“别这么跟你学姐说话。”
“老师……”
没等何筱岚说话，徐晨露冷冷地说道：“今天是你们骗我在先，我有这个权力不讲礼貌。”
何青莲看了一眼自己的学生，叹口气，解释道：“她不知道。而且，露露你误会了，这不是所谓的相亲，你姥姥说想邀请几个朋友聚聚，我就想起了你齐阿姨，她说要带倩倩和启栋一起，我想你们年纪相仿，可以交个朋友。”
“好，”徐晨露感觉到自己异常冷静，“如果这是你的本意，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还有，齐阿姨在饭桌上说那些很暧昧的话，你为什么不出来阻止？”
何青莲受不了女儿这么跟自己说话，她话中也带着气，“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提前和你说了，你还会留下来吃饭吗？”
徐晨露惊讶地看着她，“为什么要对我的行为做预设？”
何青莲摆摆手，“好，我明白了，妈妈承认这点做错了，我向你道歉。”
徐晨露咬着嘴唇，她知道自己的身子在抖，她拼命地眨眼睛以延缓泪水流出。
“不，你不明白，你要是明白，你那个好朋友齐阿姨在用挑选货品的眼神打量我的时候，在话里话外试探我态度的时候，你就该出来阻止她，哪怕只是因为她是你邀请来的客人！”
“抱歉。”徐晨露感到脸上泪已落下，她快速转过头躲开她们的视线，顺势转身往后面跑去。
她就这样跑开了，但是没有人再苛责她，何青莲还沉浸在女儿的话中，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老师？”何筱岚担忧地看着她的老师，她可以看到何青莲脸上的纠结与内疚。
“小岚，”没过多久，何青莲对她说：“你帮老师送一下露露可以吗？她这样我有点不放心。”
“那您呢？”
如果今晚相安无事，她们三个还可以同乘一部车回去，可是…女儿现在一定不乐意看见她。
何青莲笑笑说：“没事，我打车回去就行。”
何筱岚追了上去，一步三回头，何青莲摆摆手，“你再不快点就追不上她了！”她这才快速地跑远了。
徐晨露疾步走在路边，边吸着鼻子边给方洋沛发消息。
徐晨露：结束了，在路口准备打车回去。
方洋沛很快回复她：大概多久能到？需要我去接你吗？
徐晨露：二十分钟左右吧。
徐晨露：来接我？
方洋沛：我可以在停车场门口等你，你一下车就可以看到我了。
如果能够快点见到她，也是不错的，但她还要趁着下车到上楼的时间，擦一下眼泪和鼻涕呢。
徐晨露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会不会大哭一场。
她回复道：不用啦，外面好冷。
方洋沛：好的，你早点回来。
她滑掉信息框，打开打车软件准备打车。
一辆车突然行驶到她面前，车子还没停下，司机便按响喇叭。
何筱岚摇下车窗，因为太着急有些气喘，“露露，我送你吧。”
徐晨露紧紧盯着后座处黑黝黝的车窗，在车窗外她看不出里面有没有人。
何筱岚往后看一眼，无奈道：“老师她已经回家了，现在就你和我两个人。”
徐晨露迟疑片刻，上前拉动副驾驶的门，坐进去后转头一看，发现车后座上确实空无一人，何筱岚看她防备的样子，心中有些担忧。
气成这样，老师恐怕是要哄她很久。
车子缓缓启动，而后平稳地行驶在马路上，两人都默契地没有谈论刚才的事情。
来到大学城附近，她们被一大群出来吃夜宵的学生堵在美食街周围，何筱岚抱怨了一句：“忘了这里是美食城，应该早点绕路的。”
现在不仅是车子排起了长龙，车子周围还都是贴着车身走的人群，想掉头也不行了。
她们只能安静地坐着，等前面空出一点位置就马上补上去。
何筱岚把车窗打开，向外望去，闻着小吃街那股独特的油烟味，“哎，好怀念啊，可是现在再去吃就没有当时那种感觉了。”
她就是在清虹大学的医学院读的本科，徐晨露和她不一样，排名靠前的警察学校，离清虹最近的都在邻省。
当初徐晨露毅然决然地跑到千里之外的城市读了大学，叫她很是吃惊。
“当时轮转到了心外，碰巧老师就是我的带教，她总是会跟我提起你，说你的学习成绩，谈到你好像在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