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宸寰宫。
黎青浓瞥了眼那封完整阐述了可行性逻辑和画出具体结构设计图的信,嘴角扬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片刻后将它收起来,从一旁随手抽出一本书。
这本书刚翻开还没来得及看,殿门便被敲响了。
黎青浓没有应声,没一会儿,殿门被直接推开,走进门的是一个熟悉的面孔,卫卯。
卫卯的怀中抱着厚厚一摞折子,等放到桌案上后,才退到一旁行礼。“陛下,这是内阁今日送来的折子,最上面那份是李大人写的摘要。”
黎青浓淡淡瞥了一眼那摞折子,不甚在意地开口:“不是说了内阁自行商议就好?”
“……”卫卯没敢吱声,只能在心里腹诽,您说这话之后,李大人不是写了好厚一篇文章劝谏嘛,您再不收敛点儿李大人估计敢直接把您薅过去上朝。毕竟按照李大人的话说,装病归装病,要是真让某些人钻了空子那就不好了,该看的折子还是要看的。
“来来回回就是那些东西,办不成事只知道说废话,朝廷财政就养了这一群酒囊饭袋,朕用得着他们溜须拍马歌功颂德吗?”黎青浓声音微冷,抬手拿过李明华写的那份摘要,而后摆摆手示意卫卯将剩下的都撤下去,“放远点儿,省得朕看见摘了他们的脑袋。”
卫卯乖乖把剩下的那些折子给拿开,这喜欢在奏折上长篇大论胡扯的风气是先帝时带起来的,一时半会儿陛下就是想变也有心无力,不过,她严重怀疑陛下是因为刚登基时砍的人太多了,新的又没法很快提拔上来,为了避免朝廷彻底没人用停摆,这才留着那些人,没把他们都罢黜。
这要是给陛下一个合适的机会,保管把那些浑水摸鱼的官帽都摘了。卫卯放好那些折子,忍不住想道。陛下最近生气的次数越来越多了,也不知道能忍到什么时候。
沉着面容打开那份摘要,黎青浓紧皱的眉头好歹松了松,朝堂上实干派还是有的,只是被另一群人打压得太狠出不了头,想改变现在的局面,还不能直接大刀阔斧,她需要一个时机。
黎青浓原本是不至于这么暴躁的,但自打她去过层云寨,见过谢未染的办事效率和手段,就越发看不惯那帮家伙了,一个个的,全都不堪大用。
翌日,黎青浓的桌案上又多了一份快报,始发地是稷山。
黎青浓奇怪地拿起那份快报,她昨天给的东西应当还没到,今日怎么又有稷山的消息了?而且,如果不是要紧事的话,金牧怀应当不会用快报递送。
怀着几分疑惑,黎青浓打开了那份快报。
看到的第一眼,黎青浓便面色一肃,没有继续看下面的内容,而是先看了下面那份。
快报附的是一张设计图稿,因为看上去实在特点鲜明,不需要细想便能知晓它出自谁手。
图稿上画的是马鞍和马蹄铁,旁边还备注了其用法和优势,非常一目了然。
黎青浓细细看过之后,将其按在桌上,是好东西不假,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等到程越的事一解决,便立刻着人去办吧。
——
层云寨。
修路的事情进展得非常顺利,工程进度比谢未染预想的要快了不少。
研究进度因为缺少关键材料而被迫停滞,因此,谢未染也摘了“请勿打扰”的牌子,每天除了做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外,就是和瑞雪玩。瑞雪都快被她训练成新型游隼犬了,每天都在玩抛接游戏。
不过,在谢未染验证过木鸢的性能,确定没什么问题,给它装上仿生蒙皮之后,瑞雪就抛弃了谢未染,转而对这只新的“同类”格外感兴趣。
这天,在谢未染哭笑不得地看着瑞雪给那只木鸢梳理羽毛的时候,陈秋池突然急匆匆地进了院子。
“这么急,出什么事儿了?”谢未染微蹙着眉头看着停下来气喘吁吁的陈秋池,问。
陈秋池好不容易喘匀气,赶紧道:“东家,你快去看看吧,坞堡外来了好多人,说是来投奔您的。”
谢未染顿时一头雾水,怎么可能会有人来投奔她啊?该不会是骗子吧?骗子应该也不会来这么多人……难不成是新招的这批工里头出了岔子?算了,不管了,还是先去看看再说。
“走,去看看。”谢未染直接道。
陈秋池忙不迭地应声,走在前面给谢未染带路。
【啊?难道谢总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都能有慕名来投奔的人了。】
【不太对吧,总感觉这事儿有蹊跷。】
【嗯,还是小心吧,咱这地方要是被什么人盯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谢未染走得飞快,没多久便见到了陈秋池口中的那些来投奔的人。
谢未染到那儿的时候,那伙人正在和一个大姐聊得热火朝天呢。谢未染定睛一看,这不是前些日子说她有远房亲戚想来做工的那个大姐嘛,可她也没说有这么多人啊。
前来投奔的打眼看去足有三五十个之多,他们男女老幼都有,基本上可以说是举家搬迁了,身上的衣服都很破旧,面上带着远行数日的风尘,个个都瘦骨嶙峋,但看向那位大姐的时候眼里都是喜悦。
谢未染正观察着他们呢,那位大姐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她,登时面色一变,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东家,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我是不是给您添麻烦了啊?”那位大姐有些踌躇,都不敢和谢未染对视。
“吴大姐,你别说话,让他们说。”谢未染拦住了吴红梅没说出口的话,看向那群人。
那群人面面相觑,默默推举出了一位老人代为回话。
“这位……东家,您不要怪红梅,红梅她其实只跟小英说了,是我们实在活不下去了……是我们逼她说的。”老人缓慢而肯定地说道,一旁站着的小英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被老人阻止了。
谢未染眉头微蹙,“什么叫活不下去了?”
“您是不知道啊,我们桑泉的县太爷他根本就不是个东西!”说起这个,老人义愤填膺,周围的其他人也纷纷附和,面上满是怒气,“他的眼里只有钱!那都是我们的血汗钱啊!”
“是啊是啊!真不是个东西,他怎么不去吃人?!”
其余人咬牙切齿地附和,七嘴八舌起来,谢未染都有些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但总之基本上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桑泉县的县令大概率是个惯于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
“都别愣着了,先带他们去吃饭。”谢未染开口道,至于具体是什么情况,还是在吃饭的时候再详细了解吧。
“哎哎,快,先别说了,一定都饿了吧,去吃饭!”吴红梅忙应了一声,而后对那些人说。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工厂食堂,食堂厨师王师傅看到这场面的时候人都懵了,愣了两秒才在吴红梅的提醒下开始加菜,只能暗自庆幸今天准备的菜是够的。
在饭菜都摆上桌之后,一群人坐在桌边开始狼吞虎咽,甚至有人直接哭了出来。
“你没骗我们啊,红梅,没骗我们……”老人低声呜咽。
吴红梅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只是一个劲地说:“吃,快吃吧。”
等到所有人的情绪都稳定下来之后,谢未染才从他们的口中了解到了具体的事情。
桑泉县的那个县令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平日里借用公案给自己敛财也就罢了,这一次因为他的父亲过寿,居然堂而皇之地要求所有县内的居民交祝寿金,若是交不出,就开始派人在家里搜刮,凡是值点钱的都会被拿走。
眼看那帮收礼金的“土匪”就要到村里了,他们又知道了层云寨的事情,于是有勇气离开的人都趁夜偷偷溜走了。
“情况我都了解了,之后会有人来向你们详细地了解其中的各项细节,这几日,你们先跟着识字班的柳先生了解一下层云寨的规矩,等到考核通过后,就可以参与寨里的工作。”谢未染直接道,“这顿饭我请,往后的吃穿用度可以先记账,在发工钱的时候扣,具体情况你们可以找吴姐了解。”
似乎是看出了他们仍有疑虑,谢未染接着笑道:“放心,那点儿钱不至于让你们白干。”
“东家说得对,你们听我给你们算这笔账。”吴红梅连忙说道,“吃啊穿啊的都好说,房租是五文每天,这是东家特意给降了价的。所有的这些加起来,一个月多算些,给你们算两百五十文……”
“哎哟哪用得了那么多啊。”其他人忙道。
“现在各处都缺人,我们这儿的最低工钱是三十文每天,那都是些不怎么费力的活儿,不用十天你们就能挣回来了,如果去做挣得多的活儿,也就是四五天的事儿。”吴红梅语速很快,哐哐哐一通说完,还有很多人没转过弯来。
吴红梅也不急,只等着他们慢慢算。
“对,是对的!”一个小姑娘眼睛发亮,大声道。
“天呐,这天底下居然还有这种好地方。”
“我们留下,我们留下,红梅啊,你可别怪我们刚刚犹豫……”
“嗐,我知道,你们都是被那贪官给坑怕了!”吴红梅一摆手,爽朗道。
“红梅,你现在很厉害。”老人感慨似的说道。
“是啊是啊,红梅姐现在可太厉害了,刚刚算得那么快,我都跟不上。”
“这都不算什么,等你们上了识字班,你们也能做到的。”吴红梅笑笑,说。
一时间,食堂里洋溢着名为希望的东西,而谢未染早在他们说起话来的时候便悄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