琐事烦神,堆积的案牍成了一座小山。朝中群臣不知多少尸位素餐,各地传来的大小文书通通搁到陈烊面前。连本该呈于御前的奏折都被圣上推到他这里。
刚入夏,各地便洪涝频发。两年前他才大刀阔斧地肃清江南贪污腐败的蛀虫,监察使的不作为、官僚的狼狈为奸使短时间内地方政府又贪赃昧款,救济粮不足,灾民暴乱,官兵镇压,伤亡惨重。
再有说朝中正五品吴院判科举造假,若深入调查,恐怕整个朝堂都将被波及。还有金抚失矿一事、烈邬袭边一事……
一桩桩,一件件,无不让他因高华的现状扼腕叹息。胸口很闷,陈烊暂时抛开公事,出门散心。
“大人?”
魏霖跟过来。见陈烊心情不好,没再多言。
“那是,”陈烊眉心微皱,还没松下心来,指着墙外一棵树的树杈间挂着的东西,“风筝?”
怕陈烊下一秒就被糟心事绊住脚,魏霖三下五除二上墙取下风筝,递到陈烊手里。
“天气正好,不如放放风筝,换个心情?”
“也好。先看看这风筝是不是哪个小孩儿掉的,送回去。找只府里的风筝,随意放放就行了。”
接过命令,魏霖拿着风筝上街问了一圈,没人应。说来好笑,下人把库房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一只风筝。
“大人,要不……?”魏霖扬了扬没人要的风筝,“凑合凑合?”
这风筝不赖。
菱形轮廓是都中常见的款式,上面画了不认识的花和草,菱形的三个角飘着长长的丝带,若将它置于高空,活像一只畅游大海的鱼儿。
“卑职知道一个放风筝的好地方。”
“平安桥?”
“大人,您怎么知道?”
陈烊笑了,坏心情一扫而空,“咱俩从小一块儿长大,你去的地方我哪没去过?”他把风筝交给魏霖。
一路上,陈烊摩挲着风筝的骨架,低着头似乎在专注地描摹风筝上的画。
“大人,这儿,这儿风口最好放风……”
魏霖高高兴兴地领着林旭往风口走,说着说着不知怎的闭了嘴。
陈烊这才抬起头,顺着魏霖呆滞的目光看过去,一眼便看到鹤立鸡群的沈梨,拿着风筝的线圈,抬着头,看着头顶高高的蝴蝶风筝。
这是他头一回在荣梨楼外碰见沈梨。穿着常服的沈梨像哪的美艳少妇,虽说纤瘦,但腰足够细,显得腰臀比格外优越。本来这身紫罗兰的衫裙是她撑不起的,但她找的裁缝手艺格外好,旗袍每一个裁剪的位置都出乎意料地服帖她的身体。沈梨此刻挽着发没别的首饰,素得清丽,较舞台上的她别有一番韵味。
别的人都在望着她,自己的风筝掉了也没注意。大家都默契地给沈梨留了一片空地,难怪这风口空荡荡的,只有沈梨,没人跟她抢。
“沈小姐,”陈烊抬脚便朝沈梨走过去,旁的人也看着他,“本以为晚上才会见着您,可赶巧了。沈小姐戏唱得好,放的风筝也这么别致好看。”
“不过无聊,消遣罢了。”沈梨知道是他,也不回头看看。
“这周围没人,我能占个位置吗?”
“小陈大人说笑了,这地儿又不是我的,自然是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众目睽睽之下,本来说让魏霖先放好风筝,但有沈梨在旁边,陈烊亲自给风筝放线,奔跑,拉扯,利落丝滑地让风筝乘着风飞起来,和沈梨的蝴蝶风筝肩并肩。
“沈小姐,咱俩的风筝并排着,一样好看。”他抖了抖风筝线,飞快地瞥了沈梨一眼。沈梨翘起的眼尾和尖润的唇角勾着他的心。他来之前,奔跑着放风筝的沈梨,是什么样的?
沈梨不说话,只抬头望着她的风筝。不想再多待,沈梨开始收线。
“这就要走了?”
沈梨点头。
陈烊看着沈梨收好风筝,转过身时似乎有一阵风在往他的心里闯。
“沈小姐,”赶在沈梨迈出第二步时他开口。声音顺着风传播,不知道会不会快一点儿,“明天,我能请您吃顿便饭吗?”
沈梨停下脚步。而后又迈开腿,裙摆吹起一角,雪白的小腿线条流畅,皮肤像画一样细腻。
“小陈大人高兴就好。”
周围的人听不清,只觉着两人的相处似乎是融洽的。高不可攀的沈梨面对陈烊时似乎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
沈梨一走,他也没了兴致。
收起风筝,陈烊与百姓攀谈几句,正打算走,忽然被对岸的苗木园吸引了去。
“大人,您要找什么样的树?”魏霖陪着陈烊在栽培名贵树种的地方闲逛。
“看看,”陈烊慢慢踱步,“掌柜的,梨树在哪?”
“梨树?”
掌柜的生怕是自己听错了。
“小陈大人,小的这儿卖的都是名贵树种。梨树这地头后面倒是零散长了几株,但品相不好...若是不嫌弃,小的差人送到府上就行。”
“品相好不好,总得亲自看看才能下定论。”
陈烊快步往路的尽头走,在一众千姿百态的树苗后看到了正装点着星星白花的梨树。五六株,比别的树矮些,但很倔强地向上生长,想穿透头顶交错遮挡的树冠,汲取到阳光。
“梨花好看。这梨树,也倔。”
可不是嘛,似乎在哪都磨灭不了向上的生气。
“小的差人...”
“不必,”不待掌柜说完,陈烊便打断他,转身吩咐魏霖,“你好生送回府上。”
“是,”看到这,魏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憋着笑,爽快地应下,不忘吐槽他一句,“做什么都想着沈小姐,干脆把大人您变成她头上的簪子好了,每时每刻都在她身边儿。”
“没大没小。要是有这种法术,我肯定会变成她恨不得绑头上的漂亮簪子。”陈烊浅笑着回嘴,心情极好。
回府后,又要面对为阅完的卷轴。
零星几声蝉鸣聒噪得很。
“大人,那梨树送来了,怎么处理?”
不多时,魏霖也回来了。从卷案中抬起头,陈烊总算能喘口气。
“种在后院里,找个有经验的师傅来侍候,”他捏捏自己的眉心,想起什么似的,“不,种在书房里,那里。”
书桌正对的位置,阳光正巧能落到的地方。
谁家好人把树种家里?魏霖不太理解,但绝对服从。他将梨树挪到陈烊所指的位置,看见陈烊点头,才放心地放开手站直。
沈梨。陈烊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沈梨,沈先生。她就像那梨树上开的小白花,明明入目皆是纯净,但真的一簇一簇盛开时,又惊艳得叫人挪不开眼。
恰在此时,一束白光在宫中亮起。
“陛下,”新的国师跪伏在朱明脚边,施展他诡异的术法,让黄昏末时的殿内恍如白昼,“臣看见一团被命运笼罩的黑雾正从北方驶来。微臣无能,参不透那团雾”
“从北方来?”朱明愕然。
那颗冉冉升起的百星,也从北方而来。
“正是。那团雾有排山倒海之势,以臣拙见,似乎是……”
忽的,这位国师变得神神叨叨,双目无神,呆滞得如同机械般含糊自语,仿佛真是上天赐下的喻言——
“与蛇争,与贤破,碌碌战战无天落。纷扰和,万归一,浩浩荡荡两虎斗。”
说完这句话时,国师似是被抽干了魂魄,瘫软在地,任由宫人将他带走。
“去问玉狐,”这番难以理解的话另朱明感到恐慌。超出认知范围、逃离自身掌握的,都令他不安,“去问,那位江爷,是不是正从北方过来。快去!”
一阵匆忙的脚步声。
烈邬进攻边境无果,撤兵离去,不知何时卷土重来。
而初代玉狐,生在烈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