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愿时捡过一只小狗。
一只棕色的,四只脚是黑色的,说不上品种的小狗。
那是江愿时10岁时捡的,他本来没想把那只小狗带回家,或者说根本不打算靠近对方。
那天放学路上,他照常从阴暗的小巷子里爬起,掸去身上的灰尘和脚印走在回家的路上,经过公园的时候他看见一团黄色的东西盘在不远处的秋千下,一动不动的,身下有一小滩黑红色的印记。
天色很晚,太阳半挂在边际线,这条路来往的人不少,江愿时远远地看了眼那团东西,便撇开视线继续前进。
家里不让养动物,如果是外婆的话一定可以,但爸爸妈妈家不接受任何外来物种,也不知道其中包不包括江愿时。
江愿时走在回家的路上,天色灰暗下来,凉意砸在脸上,下雨了。
雨越下越大,回家的脚步越来越快,脚步声中途停了下,随后更快。
原来那团黄色的是小狗。
湿漉漉的江愿时看着医生给棕黄色的小狗身上缠上布条。
看在他是小学生的份上,医生好心地给他打了折,江愿时掏尽了书包里攒的零花钱,正正好。
按道理他该让小狗住在医院里,但没钱了。
年幼的孩子不懂如何心安理得地抛弃,江愿时抱着书包里的小狗站在家门口。
很不幸,爸爸妈妈今天下班很早,他没办法把小狗藏起来。
大门打开,他仰起头看着妈妈,妈妈的视线很冷,问他为什么这么晚回家,他没有做饭。
江愿时站在门口拉开书包,一只小狗探出脑袋,一小一更小无助地看着对方。
母亲皱着眉,表情不好看,母亲身后是坐在餐桌前看手机的父亲,父亲问他明知道家里不准养动物,什么要带狗回家,问他是不是不听话。
江愿时一边道歉一边祈求父母收留这只小狗几天,伤好了他就把小狗放走。
雨水使得衣服变得潮湿,贴在皮肤上很冷,站在门前久了,门口积出一个小水滩。
应该是隔壁的邻居开门了,然后江愿时进了家门。
他小心地踏过家里的地板,将书包藏进房间后,拉开拉链,把小狗放了出来。
父亲没动弹继续看手机,母亲皱着眉站在门口,告诉他明天就把狗送走。
小狗睁着乌黑的眼睛看着江愿时,眼神没有丝毫情绪,小狗的模样看着像弱智,也不会说话。
但这样正好,不会叫的动物才能在家里待下来。
江愿时摸了摸狗脑袋,手法生涩,动物的毛很软很滑,他没忍住多摸了几下,抬起头时母亲站在门口没有表情地看着他,江愿时收回手。
江愿时很听话,他按照父母说的话去洗澡,去浴室前他把小狗塞到床底下。
洗完澡换好衣服的他拿抹布把地板的水渍擦干净。
吃饭时他感觉脸很痒,晚上他去照镜子,原来是脸上有道伤口,已经泛红发肿。
他关上房门,拿药水涂好。
小狗在地上睡着了,一动不动但还有呼吸。
江愿时偷偷把小狗放进被窝里,温暖驱散寒意,幻想着明天父母改口养下小狗的情景,他就这样睡去。
也许是小狗太暖和了,江愿时很热,再次醒来时头昏脑胀,已经是第二天。
他的幻想成真了,母亲让他去上学,把狗留下,临走前还破天荒地摸了他的额头,叮嘱他今天有考试,别考砸了。
江愿时很高兴,他就这样去上了学,他大概是发烧了,在放学前一节课晕倒了。
等他醒来便在家里的床上。
屋里传来奇怪的味道,像是在做饭。
江愿时打开门,父亲依旧在看手机,母亲让他坐着等吃饭,江愿时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好半天问了句:“我的……小狗不见了。”
父亲说小狗趁开门的时候跑了。
母亲说小狗没跑。
江愿时的脑袋晕乎乎的,他有点没听懂,但他想去找小狗。
人刚站起便被要求坐下,江愿时想去找小狗,小狗的伤还没有好。
父亲说江愿时不听话,叛逆了。
母亲在厨房没说话。
江愿时最终还是坐在位置上,他整个人急得很热,快烧起来了。
他小声地说他有点热,能不能换件衣服。
父亲说:因为你发烧了。
母亲说:因为你生病了。
那得吃药,外婆总在他生病的时候喂他药吃。
但父母让他坐着等。
等什么?江愿时不明白。
当然是等你的药。
药为什么要等?现在不是要吃饭吗?
江愿时的头更晕了。
奇怪的味道越来越近,他闻着呼吸急促。
母亲来了,父亲抬起头说他的药来了。
江愿时睁着眼看着他的药,他的药也正团在餐盘里睁着眼看着他。
那是他的小狗,完整的、蜷缩的、睁眼的模样没有情绪,身上冒着热气散发着奇怪的味道,熏得他的眼睛很痛,泪水不断溢出,他发不出声。
母亲摸着他的头说:你生病了,狗肉是补品。
为什么?
因为小狗,导致他生病没有考好,小狗得做出补偿。
“你要做个听话的孩子。”
“所以,吃下去就病好了。”
……
后来发生了什么江愿时真的不记得了。
等他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站在一片树林里,那是离家很远的人工湖公园,里面有一片树林。
他抱着小狗,小狗的身体很冷,浑身不再柔软,皮毛打湿了他胸前的衣服。
他走了很远,走进树林的最里面,拿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揣在手里的勺子挖了个大坑。
人死了要进墓地,小狗也是。
但小狗一直闭不上眼,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这样尘土会掉进眼睛里,会很痛,江愿时脱下外套,把小狗裹了起来,放进坑里,一点一点埋上土,土越堆越多,堆出了个山尖尖,山尖尖上叉了把小勺子。
小狗没有名字,年幼的孩子道着歉,承诺死后去陪小狗,如果小狗还需要他的话。
不过也许是不需要的,因为他是害死小狗的直接凶手,江愿时这么觉得,他的父母也是这么说。
江愿时忘记自己是怎么回家的,但很奇怪,家里的桌子不见了,父母看他的眼神带着转瞬即逝的畏惧。
江愿时被要求道歉,江愿时道歉。
父母很高兴,再次恢复原样。
他们说:“如果不是你把它带回家就不会生病,也不会成绩下降,小狗也不会死。”
“你要记住,你才是真正杀死小狗的人。”
江愿时点点头,回屋将书包里的满分试卷贴在了墙上,一开门就能看到。
但无人在意。
一如江愿时死前一般,无人在意。
……
江愿时睁开眼。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晃着眼睛。
他皱着眉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轻飘飘的,水晶吊灯快戳到眼。
“宿主,您醒了?请不要乱动,您的灵魂体很容易飞走。”
Z01不知何时化成人形,此刻正伸手拉着江愿时的脚腕,将人往下带。
江愿时有点懵,从俯视Z01到平视,他问:“发生什么了?”
Z01:“您在看到狗型的我后打碎了一个杯子,走上前对我伸手,然后昏倒在我面前,疑似受到的冲击过大导致灵魂脱离原身,我只得变成人类,这样才能保证您不乱飘。”
Z01说的句句属实,但江愿时毫无印象,他看向Z01,对方依旧顶着那张3d建模脸做着面瘫的表情,但莫名偷着餍足,江愿时问:“你吃什么了?”
“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
江愿时皱着眉:“你明明一副吃饱的样子,系统不是不用吃饭吗?”
“我并没有吃饭。”
毫无意义的对话,江愿时盯着Z01那张脸,良久问:“我想问你,你们数据库里小狗的外形都是从哪里获取的,是随机的吗?”
Z01回答:“来自所有系统的所见所闻,其中也可能包括宿主的记忆,至于皮肤,是随机的。”
和那只小狗一模一样的概率有多少?世界上巧合的事情有多少?江愿时不相信巧合,他直截了当地说:“你是故意的。”
Z01眨眼,没有表情得看着江愿时,那双幽深漆黑的眼眸映照出江愿时的模样,模糊的面庞上琥珀色成为唯一的点缀,“你是故意的,因为我说我杀了小狗,但给不出理由给不出经过,所以你用它的外形企图刺激我,从而从我嘴里得到真相。”
江愿时没有反问,只是陈述。
宿主江愿时很聪明,Z01从第一天就知道,Ta也并不打算兜圈子,只是承认:“是的,我是故意的,但也只是将随机出您记忆中狗的概率提高了10%,这是极限,但成功了,这是天意宿主。”
“天意个屁,随便刺激人很有意思吗?”江愿时很无语。
“我只是想得到真相。”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问了我会回答。”
“但您不记得了。”
“如果一开始你说你强硬点说想得到真相,我会等想起来的时候告诉你。”
Z01:“但想起来是多久,我和您合作的时候内,您能保证想起来吗?宿主,无望的约定和承诺是最无用、最不作数的。”
江愿时:“……”
江愿时浑身发冷,他攥着手,死死盯着系统看了很久,久到自己失去力气。最后他泄了气说:“你说的对,都是不作数的。”
Z01不懂宿主为什么突然老实了,但总觉得不对劲:“您不准备做点什么吗?”
江愿时:“要干嘛?”
Z01举例:“比如揍我一顿,我有搜过擅自刺激他人伤痛要付出的代价。”
……
真的有病,江愿时更不想理对方了,他现在浑身麻木无力,跟吃了感冒药的后遗症一样,只想去睡觉。
“麻烦放手,我要回江始身体里。”
Z01没放手:“或许您打完会好受一些。”
江愿时冷笑一声:“是我好受还是您好受啊,系统也有良心这种东西吗?没有吧。”
Z01:“……”
江愿时露出尖牙利嘴一面时,Z01的数据流停了下又恢复运作,Ta只是固执地问:“您真的不动手?”
江愿时转头恹恹地看了对方一眼说:“您已经知道真相了,没必要这么麻烦搞关系,我要回原身做任务,这次任务结束我们合作大概也就结束了,那么我也没必要和你装下去。”
“我讨厌被任何人约束控制,也不喜欢听话,乖孩子对我而言是这辈子听过最恶心的话。我很感谢你之前的帮助,但很可惜,我就是个落井下石的小人,不懂感恩也不打算感恩你。”
Z01的视野里宿主的模样逐渐清晰,一张完整的、优越的脸看着Ta,面无表情地说:“我真的很讨厌你,很不高兴与你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