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打磨圆滑的灰蓝色石头和姜黄色石头占满视野,想要从中找到除了贝壳之外的宝藏,难度系数很高。
每天这样的人流量,估计都已经被捡走了吧。
宋不周越想越觉得合理,而且化石这种东西,感觉真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找到的,不然要考古学家干什么。
他不知道,他们的目标分布在全球各个领域,并不稀有。
“找到了!”
“啊……啊?”
前一秒还在腹诽的人像没听明白,眨巴眨巴眼睛,直起腰向后又一个趔趄,乱七八糟差点崴脚。
直到对面的柳烬放下铲子,攥住手心走到崖壁旁,像变魔术般摊开手掌。
掌中央静静躺着一颗纹路形状都很完整的被水浸湿的墨色菊石。
真正的菊石。
正上方飘忽不定的云层散开,地面石头群分为深浅鲜明的两个阵营。他踩在交界线上,因海风而肆意翘起的碎发下露出非常漂亮的笑容。
“宋先生,幸运的象征,献给你。”
三天前柳烬就在心里想了许多Plan BCD,毕竟太多人来此一游没有寻到化石踪影,为避免失落而归,就提前准备了一些有别于普通石头的……漂亮石头。
没错,现在仍然在左侧口袋里沉甸甸地带着。
想不到幸运之神降临,真的被他发现了沧海遗珠。
柳烬对青苔书店所有角落都非常熟悉,清楚知道青苔老板种爱一些非人工制造且独一无二的东西,例如书架上书脊前总会有些从沙滩捡去的自然装饰。
而自己亲手找到的这个,未来应该也会摆在工作台显眼的位置。他之前送的东西可还没有这个待遇。
又或者同居后,摆在陆地别墅的橱柜里也不错。
宋不周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本来到他现在的阶段对于收到礼物这件事的欢喜感几乎消退为零,甚至可以说是不适合被当作送礼物的对象,但……
“谢谢。”
但他还是用两个字打散了眼前人越想越歪的思路。
“永远不客气,我们走吧。”
柳烬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上和大衣上的灰,又扫了眼表盘,快到五点半,一旁其他人也开始收拾东西,嘴里念叨着幸好还没有错过欣赏大好的风景的最佳时间。
“去哪?”宋不周还在看手心的菊石,没反应过来。
不过很快,他手部动作暂停,倘若凑近仔细看看还能发现细微颤抖。
刚刚缓过几口气的人似乎产生不妙的预感,抬头,果不其然对上一双玩味笑眼。
宋不周僵硬地仰头望着山巅,无语凝噎。
救……命……
--
-
累,很累,但心情舒畅。
临近傍晚,海面上浮光跃金,连绵白崖在一侧平静地守望,转身看去还能看到更远处零星房屋通向温馨可爱的镇子,不低头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已经在如此高处。
片刻之间,黑脸小羊漫步回家,日落鎏金附着在漫天遍野的绿色与白色表面,令人眩目心动。
空气变成橘色,鸣叫声不绝于耳。
擅闯海鸥领地的人们显然毫不畏惧,在没有护栏等保护措施的情况下直接坐在距离悬崖边仅两米的位置看书,听音乐,吃炸鱼薯条甚至睡觉,炸土豆香飘十里,酷爱这个味道的大不列颠海鸥俯冲叼走,快准狠。而在游客们的惊呼声里走神的宋不周被柳烬拉着朝边沿走去,恐高患者直接炸毛,重心向后坠着用全身表示拒绝。
结果被人顺势放倒,在一处好位置齐齐躺平。
目光所及之处恍然变得干净透亮,云层流动,沉浸触手可及的天海。
山崖下拍打的浪花比想象中更加轻柔,像风吹过树冠会发出的哗啦声音,青草香与水汽停落在鼻尖和眼皮,四周气温比刚下车时有所降低,不过体质薄弱的病苗披着旁边人的大衣,尚能称作舒服暖和。
宋不周做了个超级饱和的深呼吸,闭上眼睛。
从头到脚有种快要化为一滩水,润进泥土的放松感。
仔细想想,他的人生貌似总是这样,平躺静止,等着时间悄无声息流过,灵魂随着佛系的心情走到得以预言的末路。
不过比起藤编躺椅,草甸之上的心跳速度好像快了些,雀跃了些,那一滩水变成水蒸气徐徐升空,最终神不知鬼不觉地飘远。
“水蒸气”留着最后一点力气发出感慨。
“真好。”
他没说明什么真好,但柳烬已经为此感到幸福,他歪着脑袋入迷地望向他,递出拳头话筒:“采访一下,有什么话想对世界的尽头讲吗?”
倘若放在之前,这问题大概率会得到“不必可怜世界,它应得的”之类的回答,而现在心境出现微妙转变。
宋不周却说:“希望它永远不会随风而逝。”
永远存在于时间缝隙中,赋予人们无论过去与未来的喘息空间。
两人扭头对视,默契地边笑边伸了个懒腰。
他们今天行程的画风和想象中差得挺远。
先是在英国后花园坎特伯雷所有花草见证下和流氓打架,又在自然奇景中来了场荒野探险,考古迷踪,喜怒哀乐都经历一轮,拍成电影都能凑满起承转合。
最后却意外与原定计划殊途同归了。
稍后晚上,他们会回到伦敦休整两天,闲暇时间去贝克街221B拜访福尔摩斯的家,再逛逛书店购买北极圈相关书籍,最后和利维道别才算彻底结束英国的旅程,再然后就是极大可能会遇到夏洛与韩冬的新篇章。
那都是后话,病苗决定无论如何,明天一整天坚决不出门。
不然真会没力气收拾行李。
“东西不多,而且我很有钱的。”柳烬觉得只要没把宋不周弄丢,其他身外之物都不重要。
况且这么久他还没在金钱方面耍过帅,酒店餐厅都因某位务实主义者的影响选择性价比最高的配置,虽然和宋不周在一起睡在地板上都很舒适,但他依然渴望为喜欢的人挥金如雨,夸张到像电影那样。
“有想买的纪念品吗?这样能够好好保存住这段记忆。”
不知道藏在话里的私心够不够隐晦,身边的人无回应,只是静静坐起来望着远处天际线。
衣领与后颈黑色发尾交缠浮动,宋不周抱着膝盖,鞋尖再向前好像就能触到白崖断壁的边缘,奇怪的是,他们一躺一坐,轻松舒徜的落日氛围与险境并不割裂。
柳烬盯了会儿他的背影也坐直,轻撞人肩膀,提议道:“我们拍张照片吧,在比天涯海角更天涯海角的地方。”
他又说:“我私藏,不会发在社交媒体上。”
得到默许后,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结果抬眼看到宋不周已经将自己的手机递过来。
柳烬笑着接过,翻转相机,调整角度,突然袭击地搂住他的脖子,像《疯狂动物城》主角自拍视频那样,只不过当下画面中的宋不周是狐尼克,柳烬是朱迪。
“朱迪”一番熟练的操作帮宋不周设为新壁纸,光鲜亮丽的单人杂志封面照换成双人更自然慵懒的日暮黄昏山野图。
宋不周抿了抿唇,笑容温和如风,他没有锁屏,只是就这样轻握在手里。
旁边走过来几位外国游客,研究无人机,很快机器腾空从晃动到平稳,戴着草帽的女生拉着朋友的手高举过头顶肆意吼叫,笑得很有感染力,导致越来越多路人加入,一起朝嗡嗡作响的机器挥手。
金色光线从背后斜射过来,点亮绿色草甸上蓬勃生机。
“在想什么?”金色的柳烬问道。
宋不周姿势不变,左手拿着手机,右手按在草坪上:“你听到后面那个男人刚刚说的话了吗?”
“没注意。”
宋不周忍俊不禁,没有拆穿他,反而格外耐心地复述:“他说,这里不仅是世界的尽头,也被称作生命的尽头,每年有许多人选择在这里结束生命,是处著名的自杀胜地。”
高峰之上,有人眼里看到的是浪漫美好,也总有人会看到绝望雾海和脱离困境的机会。
柳烬在制定计划之前尽可能全面地搜罗到了所有信息,正面负面,潜在风险一应俱全,特别是在面对心理师时,两人大致明了薇奥拉会到访白崖的原因。
就这样被保护对象轻飘飘说出口,心脏还是明显沉了一下。
后面的话从耳边掠过,融进风中,半个字都没有入心。
满脑子都是,该怎么做才能化解。
在他埋怨自己无法像心理师那样说出开阔疗愈的话术时,对方捻动指尖缠绕的小雏菊,像已经做出某个决定。
松开手,任由花瓣落入深渊,同时屏幕上的合照也被无声熄灭。
“回去的巴士在几点?”宋不周突然开口,简单询问行程计划。
柳烬大脑中电光火石,马上去看手表。
“还有一小时二十九分钟。”
还有时间。
宋不周这么想着,目视前方:“盯着我干嘛?”
“不干嘛,”柳烬恢复笑容,转移话题,“你听到左后女生的发言了吗?”
“没注意。”宋不周学他。
柳烬:“她说不愧是大不列颠,真是Gay都。”
尽管带着难以言喻的语气,这在他听来仍然不会觉得被冒犯,反而像收到别样的祝福。
宋不周无奈给了他一拳。
没什么杀伤力。
还被反将一军,再也没有抽回来。
冰冰凉素圈戒指找到手腕,硌在关节处宣告存在感,一吻落下,远处人群被日落火烧云吸引,如潮水般同步且迅速地朝反方向涌去。只有他们两个人像被施加定神法术,稳稳坐在依旧蓝白的天空下。
宋不周用另一只手撑在地面试图站起,顺便将一旁的大型挂件一并撩起。
他们也随人流的方向慢慢行进,相对的,也距离那最危险的悬崖边越来越远。
柳烬松开手,环住他的肩膀尽量提供自己所能提供的全部温暖,侧头时视线暂留在后颈微长的黑发。
比离开岛屿之前又长长了些。
而记忆中这发梢最锋利的一次是在成人礼的路边,他以相同的姿势表白,对方大半张脸被卫衣帽子和口罩遮住,看不清表情,只是动作毫不拖泥带水地扭头离开,让前一秒抚摸发尾的手滞于半空,指腹隐隐作痛。
——“宋先生,让我成为你正式的男朋友吧。”
这句话出现在两人之间的次数已经多到数不清。
现在无论提出者还是选择者都陷入认真的思考,针对他们的关系。
所以才说“世界的尽头”实在是处心灵对话的好地方吧。
这个环节很重要,而之前他们却很少正面面对。
柳烬的表白向来既猛烈又随性,无时无刻却又没有仪式感,之前观看到电影的Happy ending时提起过,在遥远的未来,求婚也可能是深夜被噩梦吓到睁开眼时做出的决定。
但他发誓每次都是无比真挚干净的心动,哪怕对方的冷水次次如期而至,也浇不灭的。
-
对方的冷水这次没有如期。
无垠之地的沉默更让人怀疑刚刚的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柳烬猜测他可能没听清,也可能只是简单的一如往常的对懒得理会的事情保持无视,“温白开”只是这个人的外在形象,其内心恐怕更像深海底最坚硬的坚冰。
时常表面波澜不惊,却暗流涌动。
人们常说如今的世界纷繁杂乱,良莠不齐,很难有人能一直保持自我。可宋不周,他的宋先生,柔软可欺只是因为那些全部都不重要,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原则,那把衡量世界的标尺刻度恐怕比想象中更加精准。
但凡做出决定,很少被扭转。
这是优点,让人欣慰欣赏,但当其放在生命价值的高度就会变得万分棘手。
柳烬很担心也很心疼,好比这次长途旅行的计划一样。塞佛岛是宋不周的全世界,而他却无需从岛上带走任何必要的东西,两手空空登上邮轮,表面上看貌似他做出了很大的妥协和改变,其实这些都是错觉,柳烬最希望推翻的那件事一直都还是原样。
可他不希望是原样。
但真的还是原样吗?
宋不周本人觉得自己在五年时间里接受了许多自己领域之外的事情。
从最初,这个“最初”分为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