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晚,天色渐淡,远处连绵的山峰在夜色中留下朦胧的阴影。
鞭炮声此起彼伏,噼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火星四溅。
鞭炮旁,孩童们嬉戏奔走,人们脸上挂着笑意,满眼都是年三十的喜庆。
赵家甚至点了一盏红灯笼,红彤彤的烛光透过薄薄的纸糊灯罩,晕染出一圈圈柔和的喜色。
赵家的厨房里烟火缭绕,一阵阵肉香从赵家飘出,飘到了隔壁几家邻居的屋子里。何悠在赵墨才的指导下做了一锅萝卜炖牛肉,肉香味浓郁扑鼻,让赵家所有人口齿生津。
直到这一锅萝卜炖牛肉端上餐桌,赵家人所有的目光都锁定在这锅大菜上,就连旁边的炖鱼块也显得不那么稀罕了。
毕竟他们家已经不止一次吃过鱼,但牛肉却还是赵家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吃。
堂屋里没有点灯,而是在左右两边燃起了两个大大的火盆,这样既能照亮桌上的美食,又能让大家在吃饭时感觉到温暖。
桌上的牛肉炖萝卜,散发着雾气腾腾的白雾,随着白雾飘散开来的是浓郁醇厚的肉香味。
牛肉切的时候就是有数的,赵墨才、赵老丈和于氏能够吃三块,何悠和大房、二房、三房的三夫妻可以吃两块,其他人只能吃一块。
除夕夜开席,大家有序地将属于自己的牛肉夹进碗里,他们脸上都戴着满足的笑意。
孩子们甚至兴奋的满脸通红,眼睛瞪得圆溜溜的,直勾勾的看着自己碗里的牛肉,甚至有些舍不得,夹起来放进嘴里,那味道让他们觉得怎么闻也闻不够。
他们舔了好几下嘴唇才将肉夹进嘴里。
顿时,属于牛肉特有的浓郁肉香味裹着汁水在嘴里炸开,那香味香得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
就连以前吃过不少好东西的赵墨才,这会儿也被何悠的手艺折服,两块牛肉吃得他格外满足。
当他把第三块牛肉夹到何悠碗里时,何悠又给他夹了回来,小声说:“相公你吃。”
一直关注着两人的于氏,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她虽然很喜欢何悠这个孙媳妇,更偏心的当然还是赵墨才。
大家吃完了牛肉,这才开始吃鱼块,以及之前就已经备好的瘦肉和骨头汤。
当然,萝卜炖牛肉里的萝卜也十分好吃,萝卜软糯香甜,沾上了牛肉的香味,跟吃肉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
除夕夜赵家的膳食十分丰盛,量也不少,赵家人个个都吃得肚皮滚圆,也算是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吃了一顿饱饭。
桌上的饭菜并没有完全吃完,一定要剩下一些,这样才能年年有余。
若是其他家,吃完饭后便会守着火堆一起聊聊天、唠唠嗑,总结今年一年的收成和收益,展望明年。
赵家却不一样,他们吃完饭后便守着火堆,继续烧麻做纸,调墨印书。
从前所有人都想在过年这几天好好休息几日,放松放松平日里疲倦的身子骨。
现在大家却不由自主地继续做活,只想在明天大年初一印出一本书来。
只有把赵墨才写的那本书印出来,才能代表赵家真的已经和从前不同,除了种地,还找到了一项更加有前景且体面的活计,这对于农民来说,是可以改头换面的存在。
他们在除夕当晚熬夜,将那一本书所有的内容都印了出来,然后格外珍惜地放在堂屋的八仙桌上等着晾干。
赵墨才带着何悠回到自己的房屋,他们的卧房不像是一直烤着火的堂屋那样暖和,冰冷的空气让赵墨才轻轻地打了个颤。
赵墨才将床铺好,拉着何悠来到床边:“今天累坏了吧?快点休息,这么冷的天,还得睡好一会儿,被子里才能暖和起来呢。”
何悠一边脱衣服,一边小声说:“相公你要不要先去堂屋里再烤烤火,等我把被窝睡暖和了,你再进来睡觉。”
赵墨才心里一暖,连忙揽着他的肩膀说:“哪里用得着你给我暖被窝?相公我的火气不比你更旺吗?应该我搂着你,咱俩一起把被窝睡暖和。”
赵墨才说这话的语气可不算太正经,尾音缓缓的拖起,调戏之意再明显不过。
昏黄的油灯下,何悠已经丰盈了不少的脸颊,白皙且细腻,却因为听到了赵墨才这句话,瞬间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
他低着头,垂着眉眼,不仅耳尖,就连脖子都透着浅浅的粉意,长长的睫毛轻轻煽动两下,试图掩盖眼底的羞涩和慌乱。
赵墨才最喜欢的就是他害羞时可爱的样子,这会儿见他羞红了脸,心里一阵满足。
他们将衣服脱好,放在床边的柜子上,爬进被窝时,突然看见枕头角落下,好像压着一块红色的布绸。
赵墨才将枕头掀开,这才发现枕头下压着好几个红包。
赵老丈和于氏的红包,包了六十六文钱,这是一个非常吉利的数字,也代表了老两口对赵墨才未来一年人生的期盼,希望他能够顺利成才。
大房家两口子给赵墨才这个儿子,也包了六十六文的红包。
二房和三房则是给他们包了十八文的红包。
这数比不上赵老丈和大房家的,却也算得上是极其大方了。毕竟在乡下这种地方,像他们这样的年纪,过年能够有个三五文红包就已经很不错了。
赵墨才知晓,家中与他同辈的其他弟妹们,应当只有几文钱的红包。
赵墨才将钱拢在一起交给何悠:“这些都给夫郎你收着,都作为我们小家庭的储蓄资金。”
何悠捧着沉甸甸的铜钱,红着一张脸,眼眸水润看着赵墨才:“夫君不自己留一些起来吗?”
赵墨才说:“我留着做什么?”
这村子里也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要买什么东西还得去集市,身上揣着钱跟没揣钱有什么区别?若是要去镇上逛集市,再问自家夫郎要钱就是了。
他看着何悠满足又珍惜地将那些铜钱,放在他们床角的匣子里,赵墨才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待何悠放完钱,他把自己的脸伸了过去:“既然收了为夫的钱,是不是该亲为夫一下?”
何悠原本就红润发烫的脸,这会儿烫得更厉害了,连忙往后缩身,钻进了被子里。
他用被子蒙着下半张脸,也不说的话,就只睁着一双澄澈的眼睛看着赵墨才。
赵墨才被他看得心动。
若不是何悠年纪太小,才刚满十六没多久,他可能会真的忍不住。
天气太凉,他一直坐着也冻得难受,便跟着何悠一块钻进被子里。
冰凉的被窝让两人都忍不住哆嗦了片刻,然后赵墨才抬手搂住何悠的腰,将他搂进自己怀中,轻声在他耳边说:“睡吧,小悠,明天开始又是新的一年,希望咱们的小悠新的一年万事顺遂,开心健康。”
何悠眼底瞬间泛起了红,嗓子竟有些生疼,小声说:“相公也是。”
因为近些日子来格外疲惫,两人闭上眼睛,不多时就睡着了。
次日何悠醒来时,赵墨才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也睁开了眼睛。
何悠小声说:“相公要不要再睡会儿?”
赵墨才摇头:“新的一年,大年初一还是勤勉一些,不能开年就睡懒觉。”
他跟着何悠一块起身,却没想到于氏醒得更早,已经在堂屋手中拿着针线,将他们昨天晚上连夜印出来的那本《男女老少都能学会的简单算术》,一针一线地缝了起来。
那书页纸张已经被他们裁剪成了大小一致的形状,此时合拢后用针线缝在一起,除去纸张质量并不算好,倒是与那些书铺里卖的书并无差别。
于氏看见赵墨才醒来,立刻扬眉招手,让他走到自己身边,将书递给赵墨才:“阿才你看一看,这书缝得可好?”
赵墨才将书拿在手中看了看细密的针脚,点头道:“奶奶将针脚缝得如此细密,这书就算用上百年也不会散掉。”
然后他翻开了书页。
他们自家印出来的纸比书铺里买的更厚,翻动时纸张翻动的声音,也好似比他从书铺买回来的书更加粗糙。
但当他看着纸张上印下的那些文字,看着一页一页的纸在自己眼前翻开,心中还是会忍不住动容。
何悠站在赵墨才身边,眼睛激动得闪闪发亮,眼神一刻也不离开地落在那本书上,真不敢相信,这是他和赵家人辛苦了小半个月做出来的成果。
赵家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起床,三房家的张氏本想先去厨房做早食,走出房门探进堂屋,却看到了赵墨才手里的书。
她立刻扬起笑容走过来:“阿才,这是我们昨天晚上印出来的书吗?”
赵墨才点头:“三婶要不要先看看?”
张氏连忙接过,甚至在身上擦了擦本就不脏的手,这才轻轻翻动书页。
翻着翻着,她眼眶竟也红了。
她抬头看着于氏:“娘,这书我们是不是得给家里每个人都印上一本?”
于氏说:“一人手里有个两三本都不嫌多的,说不定你们以后还能有孩子,孩子以后也有子孙,这书一本一本传下去,一人手里一本哪里够呢?”
张氏的眼泪吧嗒一下就落了下来,又立刻抬手擦干。
新年第一天落泪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可她就是忍不住高兴得想哭:“娘,我现在就去做早食,等厨房里的火烧起来了,吃了早食我们继续造纸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