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我喝了好几坛陈年佳酿,沁馨来接我时我隐隐听陆越对她说娘娘心情不好要小心照顾,故而沁馨没有阻拦,放任我把自己喝得死去活来。
我平生第一次觉得临风窗下饮酒观雨是一件痛苦的事,窗外的花是他,枝头摇晃的叶是他,屋檐掉落的雨是他,抚过脸畔的微风也是他。我伸手想接雨接不到,想留微风留不住,想摘一朵花来,那花经过数日风吹雨淋快要凋谢,想做一场永远醒不来梦,却怎么也睡不着。
八年时光啊,李长季占了我一半生命。
像硬生生扯下一半自己,只留满地鲜血淋漓,皮肉筋骨皆断,焉能不痛。
我斜靠着软榻又哭又笑,想起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心头涌上无限暖意,转念一想或许以后再也见不到他泪流满面。我不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从头到尾的失败者,我原本只是为了赌气和自由离开王府,我本来有着世上最好的人和最快乐的时光,结果我什么都没有,自由和人,我什么都没了。
我做的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不过是镜花水月。
周围的一切都是冷的,只有蜡烛温暖明亮,可我只是头晕不小心碰倒了烛台,周围的纱幔就烧起来了,火苗哗一下窜上屋顶,越来越多的纱幔被火舌吞噬,我站在中间犹如呆滞一般,愣愣看着四周。
沁馨惊叫着从殿外冲进来,边喊着走水了边把我往殿外带,好在宫娥们手脚快,扯下相邻的纱幔后火只剩下微弱的火光,泼了几瓢水火势便彻底熄灭。
我蜷缩在地,胃酸胀发疼,干呕几次后酒吐了大半,沁馨眼疾手快给我灌醒酒汤,把我安置在配殿小床上,她说寝殿的纱幔毁坏需要重新布置,让我先休息,一觉醒来就好了。
我昏天黑地睡着,清醒已是傍晚,她们不知何时把我送回寝殿,我问沁馨,沁馨说是沈业来看我时把我抱回来的,我问沈业人呢,她说:“陛下见娘娘酒醉未醒,在书房批大臣们的奏折。”
我后脑酸疼不再说话,沁馨退了出去,没一会殿门轻响,是沈业来了。
沈业穿着浅蓝色衣袍,昏暗的烛光下绸面光泽格外亮眼,他一言不发绞帕子给我擦脸,手指修长指节分明,帕子浸在水里在他手指上缠绕也变得赏心悦目,他开玩笑似的跟我说:“还好你平时甚少涂脂粉,否则擦了你的妆容,你必得跟我生气。”
我轻笑一声,在帕子擦过额头时闭眼,脸上暖暖地舒服。
沈业屏退宫娥凑近我的脸:“我闻闻,还有没有酒气。”靠近我唇边轻嗅一阵道:“没那么浓了。”
他道:“是喝醉了不小心,还是故意放火要烧寝殿?”
“不小心打翻蜡烛点着了纱幔,不是故意的。”
沈业道:“还好这几日多雨潮湿,要是冬日天干物燥,怕是整个芙蓉殿都要烧了,我听见朱义来报就赶紧过来,好在你人没事。”
他顿了顿:“话都说清楚了吗?”
我说:“陆越应该告诉你了吧,还来问我干什么。”
沈业表情颇不自然,拢了拢我身上的被子:“我知道你难受,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在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满足你。”
这场恩怨了结,只有沈业是高兴的,我和李长季无法面对彼此选择回归最初的关系,从此再也不见。这一切由我一手促成,我怪不了沈业,怪不了任何人。
他的喜悦难以掩饰,用被子把我裹起来抱到窗边,跟我说等雨停他带我去宫外玩两天,带我去赶京郊的庙会。
沈业酸溜溜说道:“你不是说以前都是李长季带你去庙会吗,从今往后有我陪你,我虽然不能总出宫,偶尔还是可以的,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告诉我,咱有的是钱。”
我原郁郁寡欢,对庙会也没什么兴致,听他说不差钱后顿时想狠狠讹他一笔。
我又哭又笑着说:“我想买织云阁的新衣裳,想要万宝斋的玲珑绣球绞金丝项链,还想吃醉仙楼的红烧狮子头。”
沈业笑得前俯后仰:“就这么点追求,好,我答应了。”
我哭得泪眼模糊,拽过沈业的手在他手腕狠狠咬一口出气,沈业蹙眉,在灯下看了看手:“这么用力?骨头都快被你咬断了…”
我委屈道:“以前去醉仙楼吃饭都是我一个人去的,你从来没陪我过去,我请你都请不动…”我埋头在被子里流眼泪,沈业果然起了怜惜之心,说话也更温柔:“那以后我都陪你去好不好?”
沈业实在太懂如何趁虚而入,一整晚都对我言听计从,我说什么都不反驳,想做什么他都答应,他知道我和李长季刚分开是最脆弱的时候,只要他对我好就能让我回心转意。他也对自己的英俊长相有着强大的自信,他知我对他一见钟情是钟意他的皮囊,故而总用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看我,让我再次沉迷在他的美貌中。
我看着他在我身旁沉沉入睡,我却一点困意都没有,既要留在皇宫,以后少不了尔虞我诈嫔妃间争宠,是默默无闻做砧板上的鱼肉,还是做开得最得帝王心的盛世牡丹,全在我一念之间。
沈业许是做了梦口齿不清说着梦话,我听见他迷迷糊糊叫了声“阿言”,过了会又道“阿言别走”,手臂在微微挣扎似乎是陷入了梦魇,我心中轻叹,转身抱住他的腰回应:“我在这儿。”
天亮后沈业神清气爽去上朝,我一股困意袭来,彻夜没睡脑中混沌不清,吃了碗馄饨睡到下午很晚才醒。
我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鲜妍而明媚的脸,这张脸在我长成少女模样后总会带给我不少便利,时至今日,或许我该好好利用它。
独自吃过晚饭,我泡在浴桶把自己洗得干净而白皙,豆蔻为我抹上沈业喜欢闻的花露,用牛乳和新鲜花瓣为我浸手。我没有挽发髻,而是将头顶一圈发丝打成辫子,再和剩余的头发一同用发带束在脑后披散下来,又让沁馨找了件略露肩的衣衫换上,一缕头发搭在肩上,平添柔和之美。
我没有上妆,因为沈业喜欢看我不施粉黛的模样,故而只是略微描眉,涂了一层唇脂,
精心准备好后静静等着沈业,虽然雨更密了,可我知道他一定会来。
亥时一刻,沈业踏着满院掉落的花瓣,走进我的寝殿。
沈业在看清我的一瞬难掩惊艳,和他对坐喝茶他总不自觉瞟向我的领口,说话也词不达意。
我佯装不觉低眉浅笑,让沁馨去拿新酿的梅子酒,斟满一杯喂到沈业唇边,他直勾勾盯着我喝下,又用同样的方式喂我。
我道:“听说大臣们让你立后,你想好立谁了吗?”
沈业道:“老臣们各据一词,递上来的皇后人选都是自己家族的女子,不知底细不知品貌,我说不急,立谁为后我自有打算,怎么忽然问这个?”
我神色清明:“沈业,我要做皇后。”
沈业有骤然间地惊讶,他没有立刻答复我行或者不行,而是问我:“为什么想做皇后?”
我说:“你既然说爱我,那我姑且把自己当做你心里最重要的女子,既是最重要,就当给她皇后尊位,天底下哪个女子不想和夫君并肩站立,我不愿来日见你和皇后同进同出,自己只能在一旁跪迎帝后,我只做你的正妻。”
“那你可知,我朝从未有外族女子为后的先例?”
“从前没有,从我开始就有了。”
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他竟露出欣慰的神情。
他品着梅子酒道:“登基后朝中陆陆续续有人上立后的折子,被我用选秀敷衍过去。前些日子再提,我已属意你为皇后,就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再做我的正妻,你若是还惦记…你自己不愿,再加外族公主的身份掣肘,我还真不能一意孤行,现下你自己提出来和我站在一条线上,朝中再有异议,我都能压得下去。”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迟疑道:“你同意了?不是,你是说,你早就打算让我做你的皇后?”
“是啊。”沈业略带矜持地点头,“以后你不用再担心有了皇后不能再对我大呼小叫不合规矩,你是我的妻子,面对自己的夫君,想怎样就怎样。就是做皇后辛苦了点,大小事都要过问,行事要多思量,每日早上嫔妃要来请安不能睡懒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嗯…好像也就这些。”
沈业答应地太快,让我有种做皇后很容易的错觉,然而这也只是错觉,他既许我皇后之位,我自是要对他有所回报。
那壶梅子酒我只喝了两杯,其余被沈业饮尽,他拥住我时闻到我身上花露的香味已了然于心,俯身吻住我的唇。
入宫后这样的亲吻我和他有许多次,从来都是他一点点迫近我,撬开我的唇齿疯狂掠夺,直到我被他箍痛了才给予懒怠的回应,可这次,是我主动环住他的脖子迎合,舔舐他的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