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呼啸的风声越发微弱,段寞然猛地轻颤,竟听见熟悉的声音在唤她:“阿寞,阿寞……”
段寞然身体轻抽,视野晃亮,发现自己正跪在试剑擂台前,齐方递上囹圄剑欲纳她为弟子:这正是前世她穿书而来的场景。
段寞然环顾四周,人群投递来的眼光叫她如此熟悉,鬓发斑白的齐方殷切地看着自己,可她当时受了书中“燃明仙尊”沈寂云的影响,回绝齐方,直言要成为下一个沈寂云。仔细想想,她才知道自己当时有多蠢。
“在下见段姑娘迟迟不接囹圄剑,想来也是对前辈不感兴趣,又何必强人所难。”邝嘉掩扇而道,“说不准段姑娘意欲成为下一个燃明仙尊也说不定。”
“燃明仙尊”四个字一出,众人倒吸凉气:仙道至今方才出现一个沈寂云,何人不想成为下一个沈寂云,可哪有那么容易成为沈寂云。
齐方面色难掩低落:他自创的囹圄剑法好不容易有衣钵可以继承下去,结果她却志不在此。
众人议论纷纷,段寞然却伸手接过囹圄剑,跪直腰身后重重叩头,“承蒙仙尊不弃,弟子段寞然,拜谢玄华师尊!”
她这一拜,便是认下了齐方这个师父。
“好!为师今日赐你名渚镜,意在牛渚燃犀,心有明镜,望你日后矢志不渝,坚守本心。”
邝嘉眉弓上挑:方才试探段寞然时,她分明就是非入沈寂云门下不可的模样,现在却投了齐方,他可不好向沈寂云交代。
段寞然抬头对视邝嘉的瞬间,周遭突入黑暗,她勉强立住身躯,获得清明后冷汗大作:冷月清晖,烟岚云岫,疼痛交织冷汗,她的靴、她的手、她狠戾的眼神,还有悬崖边上她说的话,段寞然能记得的如此朦胧,可感受又那么真实。
她染血的唇角在蠕动,她到底说了什么,段寞然丝毫记不起来。
含月潭,她只能记起含月潭。
段寞然从梦魇里挣扎起身,盗满身的冷汗,睡意全无。突然想起拜师一事,事实上齐方并没收她为徒,囹圄剑是沈寂云的佩剑,前世欲收她也徒的也是沈寂云,她入了梦中梦的轮回。直到最后段寞然才依稀想起,阴差阳错之下,段寞然拜入了岚阅宗。
梦魇给了段寞然启示:如今她重生回来,势单力薄自然可以寻找匹敌沈寂云的人做依靠。
“救命啊、救命啊!”
他尖锐的声音险些刺穿段寞然的耳膜。段寞然猛地一翻身,整个人突然悬空栽下去。
段寞然清醒得快,反应及时,否则就要脸着地。落地是,她抬头扫视周遭,喊“救命”的人影子都没见着。
林间树木造型诡异,垂吊时不时掉落的针型树叶,阴风穿地而过时,脚踝冷得慌。
两道残影晃眼进入她的视线,舒易水和邝诩将她护在身后。三人余光同时瞥到林间来回穿梭的影子,戒备起来。
树叶划过邝诩的脸,他不自然的抽动面部肌肉,呼吸加重。
风声忽急,舒易水反应极快,拔出后背的宽剑,他斜架剑身挡住疾风。两道灵力相撞,水声渐如山泉倾泻,咕嘟声暂留片刻后消失。
打上辈子段寞然派遣出山,碰到舒易水时就觉得:宽山门名派叫的大气,修的剑也粗犷,偏偏带点水声装高雅,多少都有些弄巧成拙。
舒易水卸下防备,林子那头枯叶汇成波澜水势,发出嘶嘶的碎裂声,似有若无的水袖近在咫尺。
舒易水倚剑化气,如滔滔江水穿破水袖,虽势不可挡,但水袖之形以一化二,将舒易水缠绕其中。
梭衣术?!
段寞然一眼便认出来这灵修术:只不过梭衣术邪门,能将它练到这个地步的人不多,就段寞然知道的,沈寂云能算一个。不过,也另有可能。
两相纠缠之下,舒易水落了下风。
邝诩见局势不妙,便准备上前助他一臂之力。不过段寞然先拦住他:“你这修为还不够挡舒易水一剑,现在冲上去就是找死。”
前世段寞然下山历练,遭遇梭衣阵法时,还是她放了舒易水的信号弹才得救,她也因此错过邝嘉在此地拿到的引雷鞭。
这一世,段寞然可不准备便宜邝嘉那个捡漏王,虽说他是邝诩兄长。
冷风状似梭衣,实则梭衣有形,酷似疾风。舒易水几番纠斗之下,眼见强争不利,便将灵力灌注双腿,步下生风,顷刻浅碧身影融入透明浅灰梭衣中。
段寞然赞叹舒易水聪明,只不过梭衣缠做一团时,血色一并爆开,舒易水的宽剑哐当落地,整个人瞬间弹开数里,滚在邝诩跟前。
怀里的信号弹露出一角。
邝诩扶起他。段寞然却见球状梭衣猛地炸开,探出数条形似绸绫的梭衣自四面八方袭来。
梭衣看似无形,实则有形且其形状风,欲拿梭衣就要生风。
段寞然甩手以灵力铸风钟,钟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嘭”地迅速膨胀,形成悬空冷绿色灵钟。梭衣穿林直袭,撞击冷绿钟体,顿时钟声呜咽,其声震天,掀起数道声浪。声浪掀起骤风潜入松林,吹翻树顶,枝条簇拥向两边涌开,林间树叶如雨坠,以排山倒海之势碾压梭衣起的疾风。
邝诩震得头晕耳鸣,天旋地转,不出片刻便倒地不起。
片刻后,声浪如有灵般的团团围困梭衣,叫它瑟缩成团,压在风钟里。
风钟引起的动静大,段寞然不是不担心引来邝嘉,不过现在邝诩和舒易水都皆不知晓她的身份,且此次试炼又是三大宗门共同举办,邝嘉、沈寂云同为试炼长老又私交甚好,把邝诩带在身边,无异于待在邝嘉身边,就免不得会撞上沈寂云,估摸着自己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不过邝嘉与沈寂云私交之事,几乎无人知晓,即便是段寞然,也是被沈寂云囚禁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知情。眼下,她现在须得避着点邝嘉,回头再去找人带路去宽山门。
脚踏叶声格外急促,岚阅宗的人来的很快。段寞然藏匿生息,躲进林深处。
他们动作迅速,在邝嘉的指挥下带走邝诩和舒易水。
脚步声逐渐远去,段寞然却察觉到邝嘉的脚步声始终未挪半分。
——难不成他觉察到我了?
少许段寞然便打消这个念头,原因就是她的敛息术几乎能够骗过沈寂云,区区邝嘉自然不在话下。
邝嘉收紧视线,扫视现场什么人竟然能引风钟?
段寞然下山历练时,在玄华宗外门待了五年有余,修为已过金丹,只是尚未翻新留在玄华宗的卷籍。况且玄华宗有沈寂云这么个煞神坐镇,即便百八十年不纳天赋弟子入内门,各大家族名派也还是上赶着送人。
段寞然吞咽口水,她走神一时忘了敛息,叫邝嘉钻空子察觉到。
邝嘉踩着枯叶移动,段寞然心头轻颤,埋怨自己太不小心。
段寞然手指掐住树皮,手掌轻颤,舌苔紧紧黏住上硬腭,过度的紧张让她头晕目眩,这是在沈寂云那儿留下的后遗症。
怎么办,硬拼肯定斗不过他!
段寞然犹豫不决之际,邝嘉一剑悬与半空,倏地从天而降,直劈脑门。
剑身入她背时消散开来。
邝诩定睛一看,竟是个疯婆子趴在树根里拱叶子:整个人穿的破破烂烂,头发凌乱倒插各种枯枝败叶,拱在树根里像饿猪似的啃叶,发出令他恶心的哼哧哼哧声。
邝嘉多看两眼都觉得难受,转身欲走。
段寞然庆幸自己提前准备,穿的寒碜落魄,否则插翅难飞了。
“吃的,好吃……”段寞然装模作样的啃树皮,余光瞥见邝嘉的靴子就快走远,结果突然停住。
他不再挪动。
段寞然心里催促千万遍要他快滚,最后实在没控制住,视线上扬恰好与他对视到一处。
真是要命。
邝嘉走出两步就察觉到异样:风钟让两个修士半死不活,她一个疯子却安然无恙。他只不过稍加试探,就露出破绽。
段寞然视线停滞片刻,心中警铃大作,暗想逃不过邝嘉的试探,便只好顺势蹬腿冲向邝嘉。
邝嘉挥袖掸开段寞然,她敛住修为硬抗他的灵力,段寞然伸脚足跟先落地,整个人惯性倒地,看似跌的狼狈,实则不会造成实质性伤害。
她趴在地方,佯装昏厥。撞胆赌林中月色朦胧,邝嘉他看不清。
邝嘉迟迟未未出声,有刚才的教训,段寞然便知道他有心试探:于是纹丝不动与她耗着。
恶心死了!
她以为邝嘉并没有看见自己借力,先下足跟的动作,实则邝嘉看的清楚,目的只在试探她到底是不是灵修。
地上的人久久不动,邝嘉彻底没了耐心。他翻手聚起灵力,将段寞然隔空抬起,覆手将她脸朝地砸向地面,顿时尘土、枯叶震得漫天飞舞,灰尘久久不散。
邝嘉信步离开。
直待尘埃落定,月色散落林间,方见此地被他弄出个埋人的泥坑。泥巴手扒在坑缘,悄悄用力又陷下一块。
段寞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自己从泥坑里拔出来。
该说不说,段寞然走狗屎运,竟然误打误撞真找到藏在这里的宝贝——引雷鞭。
段寞然今夜虎口脱险,能在邝嘉手里死里逃生,多亏了她前世记忆的加持:邝嘉喜好干净,容不得半点污浊。段寞然笃定这点,才假扮疯子让他掉以轻心了。
段寞然马上离开这儿,毕竟邝嘉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等他回过头来,后果无法预料。
上辈子她受尽沈寂云折磨,打死也不肯再回玄华宗。好不容易老天爷让她重生,段寞然誓要沈寂云付出代价。
现在,段寞然能依靠的就是宽山门掌门祁际中,不过他常年避世,想拜他为师还有一定难度。
可惜啊,可惜段寞然是个手握剧本的女人。前世她回宗门时,玄华宗召开试剑大会,也是挑选弟子入内门的试炼,那次她便无意间听见有人透露:祁际中那半年来都在宽山门,甚至险些将舒易水收做徒弟。
横际涯,起自西北高原的雪山,雪融化后,流水借起伏地势,挟滔天的之势荡平地面,流水穿越潜石,激起浪花,飞作湖间碎雪。
流水的两岸是相对应的峰峦,两峰险峻地势不相上下,千仞石岗巧夺天工,偶有树木接地起势,根攀岩生,不入土壤。
此间水雾缭绕,倘若人行两岸,稍有不慎便会落入水中,普通船夫更不敢轻易行船过横际涯。可仔细一瞧,素衣头纱的妙龄女子正撑船横渡水涯。
段寞然原是想绕过横际涯的,不过舒易水出了意外,宽山门随行弟子着急将他送回去,若是行普通路定会撞个正着。届时邝嘉心知自己受骗,不知道要如何折腾她。
段寞然须得早点到宽山门,她若是没记错,一个月后沈寂云便也会到宽山门拜会祁际中,再有一月便会召开试剑大会,那时段寞然再想仰仗祁际中就难上加难,倘若她再阴差阳错去了玄华宗或者岚阅宗,就只能任由沈寂云揉圆搓扁。
可仔细想想,段寞然除了玄华宗,或者他日将拜入宽山门以外的地方,她哪也去不了——送她上山前,段寞然父母早已双双殉情,现在的段家家主段寞然更是一眼没见过。她又是旁支出生,绝无可能受段家厚待。
段寞然正走神,筏子卡在流水下的石缝里。她倾身踉跄,筏子瞬间失了平衡。段寞然抓紧竹竿,竿头直抵潜石,她纵身跃起稳住筏身,竿面轻旋,她再次失衡,直勾勾的落入水中。
水面“噗通”一声,荡起水花。
段寞然潜入水底,前世动不动被沈寂云丢进水里,因此格外惧水。
段寞然竭力浮出水面,她伸手即将够到筏子,却突然身下一沉,水底产生异常的推力。段寞然力不从心,直穿矮峰的水流力道却不减,她猛地挣扎,呛大一口水,眼看自己沉入水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