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知妖王祺云是否如传说中般残忍嗜杀，也不知林小姐在大荒同妖王谈判究竟以何为条件，但无论如何，妖王在京都之内都是一种威胁。林枫早知此事，却不上报，居心叵测，还望陛下明鉴！”赵世忠跪下，扬声上鉴。
“还望陛下明鉴！”
“陛下明鉴啊！”
……
赵世忠话音一落，朝堂上的大臣跟着他哗啦啦跪了一半。
前面的人跪下去了，林枫便看见前方，杨玉安微微回身，向她投来一个意味不明的目光。
见她平平地回视，腰背挺直，没有丝毫慌乱和心虚，杨玉安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惊讶。
剑拔弩张又惴惴不安的氛围中，安帝却看起来像是听了一句无关痛痒的话。
“此事，”他理了理袖子，“朕已经知道了。”
*
昨日下午，林枫带着玉佩入宫去找了皇后。
一样寂寥但温馨的庭院内，小五带着林枫进了殿内。
皇后正坐在桌前沏茶，看到林枫进来，笑着招呼她过去坐。不知为何，林枫感觉她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来。
皇后将茶杯推至林枫眼前：“今早京都之事，我已经听闻了。”
果然。
林枫拱手道：“还请娘娘相信无间社，相信林枫，此事绝不是无间社之人所为。”
“我自然相信你们。否则，还会给你沏茶吗？”皇后带着笑意，向林枫示意面前的茶杯。
“谢娘娘信任。”林枫捧起茶杯，“今日林枫进宫，也是为了此事。如今，暗处之人已经不满足于蛰伏，隐隐有摆到明面上的势头。不论是为了百姓还是民女与娘娘的浅薄交情，还望娘娘助无间社一臂之力。”
“你且说，若本宫能帮上忙，一定尽力相帮。”
“今早之事，民女虽然未曾找到确凿证据，但民女推测，此事定与仇妖派有关。卫京司副使赵世忠屡屡搅进人妖矛盾一事中，又暗中派人干扰无间社行事。有一事，民女希望娘娘能帮无间社向陛下说情。”
“什么事？”
“妖王祺云，化名方隐年，就在无间社内。”
“什么？”皇后的面上闪过一丝惊诧。
“妖王祺云来人界只是为了管理人界的妖兽，也是为了化解人妖矛盾。他将作恶之妖带回大荒，在人界安稳生活的良善之妖他不会强行带走。他的身份特殊，此时又处在这个关键节口，民女担心有人会为了掩盖作恶行径，将他的身份扳咬出来。”
闻言，皇后放下手中的茶杯，浅浅叹息一声：“你是不是猜出我的身份了？”
林枫起身，跪拜在地：“民女只知，皇后娘娘乃一国之母，宅心仁厚，其余一概不知。”
“快起来吧。”皇后将林枫扶起，让她重新坐下。望着木格窗外斑驳的蓝天，她悠悠叹了口气。
“这十多年来，我日日掩盖着自己的身份，心中也难免压抑。”
皇后转向林枫，直视着她的眼睛，忽地出声：“我本是九凤，生于大荒。”
此话一出，林枫在她向来温婉沉稳的双眸中，看到一丝炽热的神采。
“四百年前，妖族震荡，我随姐姐跨过天堑，来到人界，在人界潇洒地活了三百年。直到，二十多年前，我们受到袭击，于栖凤山同姐姐走散。”
“那娘娘和您的姐姐是受到何人袭击？”
“栖凤山，月影族。”
想到什么，林枫小声惊呼：“莫非是传说中有识妖身份能力的部落？”
“正是。”皇后点头，“我与姐姐走散后，也受了伤，最终体力不支，晕倒在路边。后被陛下所救，才侥幸活了下来。”
原来竟然是这样……
皇后有些怀念地笑着说：“没想到，当年的小毛孩现在都做了妖王了。”
“娘娘，您认识祺云？”林枫有些好奇。
“我离开大荒时三百岁，那时候祺云还两百岁不到呢，可不就是小毛孩？”
“既然娘娘与祺云是故交，此事，还望娘娘能出手相助。”
“自然。”皇后点点头。
听到皇后确切的回答，林枫心内悬着的石头才算是落下些：“那民女随您一齐去向陛下陈情。”
闻言，皇后笑了笑：“你且出宫回无间社去吧，此事交给我就好。”
“可是……”林枫有些犹豫。
“放心吧，”皇后起身，“无间社那边现在更需要你。明日上朝，你且到宫外等着传召即可。”
“是。”林枫拱手应下。
*
今日，林枫受召进宫时，心内原本还有一丝不安。但看到安帝表情平静地说“朕已经知道了”，她便知道，昨日去找皇后找对了。
但安帝这句话就像是一块砖头丢进了小水洼，把安帝面前忧国忧民、长跪不起的大臣雷得外焦里嫩。
“陛下知道此事？！”
“这怎么可能呢？”
尽管他们心里像是漏水的竹篮在七上八下地打水——混乱且透心凉，但他们也只能低着头祈祷着陛下早些让他们平身。
妖王虽是妖界之王，人妖两族也从不一概而论，但毕竟一山不容二虎，历史上也从未有两国之君能够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城之中。安帝居然能接受妖界之王待在一国之都，还待了这么久？
莫不是这位陛下当真被妖迷了心智，有朝一日真要让妖族凌驾于人族之上，把祖上的百年基业、今日的大好河山拱手相让？
不论他们心内作何感想，这一跪下去，陛下不递台阶可就起不来了。
赵世忠一时摸不清安帝心中究竟作何想法，也没有开口，
“如今，我大元境内，人妖混居，人妖矛盾一事，也让朕忧心多日。若非妖王行走人界，将恶妖带回大荒囚禁，人族与妖族的矛盾将比今日还要严重得多。”
安帝叹了口气接着说：“诸位也是为京都百姓考虑，都平身吧。”
“谢陛下。”跪地的大臣们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低着头不敢再说话。
“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赵世忠拱手，“陛下深明大义，借妖王之手治理人界的妖族。臣等没能为陛下分忧，实在惭愧。”
林枫睨着赵世忠那副虚假的作态，心内冷笑一声。
“此事便如此吧。”安帝摆了摆手，“负责的诸位，下去多多上心。宏光，带林枫下去吧。”
“是，陛下。”王宏光走下台阶。
“民女告退。”林枫朝安帝行礼起身，对上赵世忠阴冷的笑容，她没有搭理，敛下眼跟着王宏光朝殿门口走去。
走至殿外，林枫拱手向王宏光告辞：“多谢公公，民女告退。”
“诶，先等等。”王宏光叫住她，“陛下吩咐老臣，带林小姐去御书房等等，陛下有事要同林小姐商议。”
闻言，林枫心里一紧。
“请随老奴来吧。”
林枫只能浅浅颔首，顺着他示意的方向走。
御书房她来过两次了。第一次，是刚穿越过来时，原身接了皇榜，她应诏入宫面圣。第二次，是侯府门口有人闹事，她去向安帝请罪，成立了无间社。
这一次，约莫是因为祺云身份的事。
虽然皇后已经替她向陛下说过苦衷，但此事毕竟是她没有第一时间上报，辜负了陛下的信任。若是陛下要因此怪罪，她也没有理由辩解。
如此想着，林枫跟着王宏光进了御书房，有些忐忑地站在书案前侯着。
似是看出她神情紧张，王宏光笑着开口：“林小姐，陛下不会为难你的。老奴该走了，你且在此等一等。”
“公公慢走。”林枫欠身行了一礼，目送王宏光走出门外。
方才朝堂上揪着昨日的凶案掰扯了不少时间，现在估摸着离下朝也不远了。
林枫浅浅叹了口气。
昨日皇后没让她跟着去，她也不知道皇后是怎么跟安帝说的。但无论如何，事情已经这样了，还是先想想怎么洗清阿喜他们的嫌疑吧。
“陛下驾到！”
殿外忽然传来王宏光的声音。林枫止住思绪，规规矩矩地面朝殿门的方向跪拜在地。
随着脚步声渐渐靠近，安帝的声音自她的头顶传来：“起来吧。”
“谢陛下。”
林枫站起身后，规规矩矩地站着。
方才安帝的语气平淡，现在脸色也看不出喜怒，林枫心中有些打鼓。
“知道朕为什么叫你来吗？”安帝旋身在书案前坐下。
林枫跪下，低头拱手道：“民女知罪，请陛下降罚。”
“那你先说说，自己何罪之有？”
“民女此前去大荒和谈，见过妖王祺云。虽说妖王至人界也是为缓和人妖矛盾，但民女不应以事务繁忙作为不及时向陛下禀报的借口。”
“那事已至此，你可有何弥补的办法？”安帝往前倾了倾身子。
林枫抬头：“民女明日……不，今日便带他来参见陛下。”
安帝轻笑一声，她却觉得他的声音里没有多少真心的笑意。
“那倒不必了。妖王，朕方才已经派人去无间社请了。”
林枫瞳孔一震。
像是应和着安帝的这番话般，一个公公自门口走进来，向安帝行礼道：“陛下，妖王到了。”
“让他进来吧。”安帝一摆手。
祺云进殿时，便看见林枫跪在书案前，后背沮丧地驼着，不知道方才受到了什么打击。
听到动静，她侧头看了他一眼。待他走到她身侧时，她悄悄伸手使劲拽了拽他的衣服，似乎想让他和她一起跪下。
祺云默默往一旁让开了半步，没有遂她的意。
安帝默默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对着祺云沉声开口：“你就是妖王？”
“在下祺云，大荒妖王。久仰陛下仁德之名，幸会。”
“放肆！”王宏光闻言，皱眉大声呵斥。
安帝抬手制止了王宏光，将袖子摆至两侧，望着祺云：“见到朕，为何不跪？”
祺云不卑不亢地平视回去，声音淡淡却平稳有力：“在下并不在人界统辖之下，为何要跪？”
林枫听着这个世界上分管两界的至尊说话，感觉自己的脑袋被凝重的气压压得抬不起来。
此刻她的脑子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