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后，林枫照旧将今日大家收集来的信息和写作成的稿件审了一遍。

随着大家这些日子的锻炼，现在稿子排印前需要改动的地方越来越少了。除了阿喜有些错字需要她揪出来，再让他誊写一遍以外，顾言和山逸交给她的已经基本可以直接送去排印了。

看到茶馆酒楼的板块时，林枫抽出稿件后的纸张，手中动作一顿。

这是在写稿之前，通过走访收集到的信息记录。看着纸上有些陌生的字迹，反应了片刻，她才突然想起来，这上面是祺云的字迹。

一行行浏览下来，林枫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

这上面的原始信息记录的非常详尽，不仅有各茶馆酒楼雅间预定的数量、剩余的数量，甚至还有具体的雅间位置和名称、雅间内能坐多少人；今日大厅内的客人大概有多少、什么时段多什么时段少等等信息。

遒劲的字迹因为写的匆忙，笔画间稍显飘逸，但整体看上去仍然非常工整美观，令人赏心悦目。

这部分板块成稿的字迹是顾言的，她方才已经看过了，并没有大问题。将稿件依次整理好，再将有当事人签字记录的原始信息收好，林枫带上无间社的令牌，将稿子送去了顾言那里。回房的路上想了想，还是调转步子去了祺云住的院子。

她站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请进。”

推开门后，林枫看见祺云正坐在书案前看书。

小白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这里，此时正用尾巴盖着眼睛躺在他旁边的垫子上睡觉。

听到她的动静，小白的尾巴尖翘起来，露出一只眼睛看了她一眼，又抖了抖耳朵，继续闭眼睡了。

“怎么了？”祺云放下手中的书。

“我是有些好奇，今日你茶馆酒楼的那些信息是怎么问到的。”林枫在祺云对面坐下，接过他倒的茶，在手心握了握。

“说来惭愧，今日中午我还嘱托你来着，其实你做的比我好多了。”林枫摇摇头，苦笑，“之前我负责茶馆酒楼时，那几个掌柜一直不肯透露太多，每次他们都是模糊不清地告诉我个大概。你今天收集到的信息非常全面详细，对后续稿件的写作大有助益。我就是好奇，你是怎么说服那几个老板，让他们愿意透露这么多的？”

“其实很简单。”祺云笑笑，“只要弄懂他们心中所想就能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以他们的角度劝说他们。”

“将心比心？”

“没错。”祺云点头，“那些老板，无非就是想让自己的店更受欢迎，让京都百姓都来自家店内消费。虽然将店内信息刊登在《京城日报》上算是一种很好的宣传手段，但其实这几家店都已经是京都内知名度最高、最受欢迎的店铺了。他们彼此之间也存在竞争关系，所以掌柜不免担心，自己店内预定情况透露出来后，会因为雅间预定余量不足之类原因导致来的人变少。”

“那你是怎么说的呢？”

“我和他们说，京都就这么几家店，京都百姓吃喝消遣的地方也就这些。如果这家人满了就去另一家，这是很正常的事。但如果让百姓从东市跑到西市，到门口才发现人满了，扫兴而归，是不是会影响这家店在他们心中的形象？若是一早将预订情况通过《京城日报》公布，不仅为想要来店里的客官提供了便利，还削弱了因为预定余量小给大家带来的负面感受。”

祺云晃了晃茶杯：“虽然掌柜们希望就算店里全坐满大家也都来门口排队等着，但他们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那还不如放弃眼前的利益，谋求长期而稳定的利益。说不定和我们合作，还能有意外收获。”

林枫恍然点头。

上学的时候，她的老师也说过“沟通中要站在对方的立场上”。但她今日才算是真切体会到了这句话在不同人的理解和实践中会产生怎样不同的效果。

她只想到了报纸可以帮助茶馆酒楼宣传，不明白为什么在不收取费用的情况下，掌柜们还不愿意配合。

想一想，她的社会经验远不如祺云丰富。毕竟他曾为了治理妖兽在人界游走多年，而自己只是一个大学毕业不久，还未完全走出象牙塔的大学生。

“对了，”林枫想起什么，将目光移向小白，“小白的妖丹应该是被卫京司的人取走了。据......我在京城的观察，朝堂之上有一派官员对于妖兽非常抵触，这些日子我们在京城办报时，他们也在背后搞些小动作，将阿喜昭昭他们的身份泄露了出去。虽然这事儿没有掀起什么风波，但我觉得他们不会罢休的。以后我们还是要小心行事。”

想到什么，祺云指尖敲了敲茶杯，点点头。

林枫垂眼望着茶杯底的茶叶渣，心内思忖着。她的识人金手指一事还是暂时不要示人，毕竟她自己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温亮的烛光下，她的眉眼间却沾了一层落寞。守着秘密的人，毕竟孤独。

后面几日，果然如林枫所料，《京城日报》的送报情况在维持了一段时间的供不应求之后，需求量逐渐开始下滑，又回到了最开始时的波动区间。

无间社成员们都有些着急，但林枫看起来丝毫不受影响。平时该上课上课，该审稿审稿，也很少主动问起当日的送报情况。

只是最近在她审稿后，需要改动的地方变多了，要求也越来越严格。大家在悄悄商议之后，一致认为这是她压力大的外在表现，担心她憋着不说，会把自己憋坏了。

于是在一天下课时，大家派出代表阿喜将她叫住了，打算开导一下她。

谁知道听完大家的话后，林枫扶额笑了起来。

“大家没有发现，我最近让大家改完稿后，稿件的内容和效果同之前有什么区别吗？”

顾言沉思了片刻，开口：“遣词造句上更加严谨讲究了，读起来更加生动饱满。”

“没错。”林枫笑着点头，“从前因为百姓不熟悉、不信任我们，我们只能将最主干、最精华的东西先铺到大家的眼皮下。但随着《京城日报》公信力的建立，我们需要渐渐增强稿件的可读性，以此为报纸增加社会新闻这类更具有价值意味的内容过渡。”

“这也是为了将咱们的读者留住吧？”昭昭眨眨眼睛。

“对。大家最近辛苦一些，我相信，不久之后，咱们就能看见成效。”

半月过去，无间社和联系的话本先生都在刘掌柜的协助下签订了契约。经由负责的顾言和阿喜进一步跟进走访，大概掌握了几位先生目前话本创作的进度。前几话已经写完的稿子，一组已经开始审稿了。

为京城各官员士族府上送报的帖子也已确定名单，印好后妥善存放着。

林枫垂眼走在前往福禄茶馆的路上，心内默默盘算着。

算一算，那个日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诶，林枫？”一个男声自路边传来。

林枫闻声回头，便看见了抱着手站在一旁的朱承。此时还有事，她急着赶路，于是应声时匆匆一点头，就要往前走。

“喂！”朱承不满地皱着眉，“你托我问的事有结果了。怎么？你不想知道了？那我回去告诉我家老爷子不用了......”

“什么？”林枫惊喜地回身，“你的意思是，朱先生愿意为我们无间社供稿了吗？！”

朱承夸张地往后退了一步，捂着心口摇头：“啧啧啧，你这人变脸变得可真够快的。方才还想过河拆桥，怎么，现在又笑逐颜开了？”

“我刚刚那不是有事着急嘛，对不住了。”接着，林枫一本正经地摇头，“再说，方才我那也不是过河拆桥。当时我还不知道朱先生答应供稿的好消息，不能算‘过河’，自然也不存在‘拆桥’了。你说是吧？”

朱承：“......”

“我真的还有事，得先走了。”林枫拍拍朱承的肩，转身挥着手跑远，“帮我谢过朱老先生，改日我再登门道谢！下次请你吃饭！”

看着女孩匆忙跑远的背影，朱承的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午时，林枫腰酸背痛地回到无间社，刚刚坐下来灌了一杯茶，想吃口热乎的饭，就被冲进来大喊大叫的阿喜吓得差点把碗丢了。

“林姐姐！林姐姐！林姐姐——！”

“怎么了这是，”林枫赶紧把碗放下，“是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

“不是不是不是，”阿喜连连摆手，激动地指着门外，“你快去看！宫里来人了！”

“宫里？”想到什么，林枫恍然起身。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定远侯之女林枫，机智聪慧，勇敢果决。设无间社，造福万民，匡扶社稷，甚慰朕心。今赐无间社御笔匾额一副，望无间社矢志不渝，继续造福百姓。钦此——！”

“民女林枫，及无间社众人，接旨。”

王宏光将圣旨放到林枫手里，笑着扶她起来：“林姑娘，陛下的用意，你可明白？”

“民女明白。”林枫行礼，“林枫自当全力以赴，携无间社成员将此事办好，不负陛下厚爱。”

高高悬挂于门口的金丝楠木匾额，在阳光的照耀下泛着细碎的金光。上刻“无间社”三字，笔力遒劲，是君王的威严雄风，也是君子的谦和仁厚。

但无论如何，在从旁惊叹围观和听闻风声的人看来，它都只代表了一件事——

此后无间社的行动代表了陛下的意思。

林枫回身望着匾额和屋檐之上的朗朗晴天，她知道，东风已至，时机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