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序洲回来的时候,陈慧柔正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电视里播着《战长沙》,正演到最精彩的片段。
他轻手轻脚拿起遥控把电视给关了,下一秒陈慧柔就醒了。
“你关我电视干什么?”
“我见你都睡着了,也没在看。”
陈慧柔抢过遥控重新打开:“我就是听个声响,不然家里太安静了。”
余序洲脱下外套进屋拿换洗衣服,准备去洗澡,陈慧柔偏头问他:“你怎么都不问希柠的情况?她去学校这么久,我就没见你主动给她打过电话。”
“你不是打了吗?”
“我和你能一样吗?”
陈慧柔这么一问,倒把余序洲给问蒙了,他站在原地斟酌了半晌,笨拙地问:“更年期不是都结束了吗?”
“关更年期什么事,这是看你关不关心女儿。”
余序洲听笑了:“关心又不是一天一个电话才叫关心,她现在都上大学了,有自己的空间。天天聊内容不都一个样吗,你女儿又不是去读戏剧学院,哪能每天都有新鲜事。”
“跟你就是讲不通。”
陈慧柔把电视音量开大,盖住余序洲的声音。余序洲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进浴室洗澡,等他出来时,客厅的灯已经关了,陈慧柔早早上床睡觉。
余序洲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这才刚过九点。他打开书房的灯,把明天上课要讲的周报从头到尾做一遍,备注新单词和重点语法,十点多才回房间休息。
结果刚躺下就听到陈慧柔的声音:“你说,希柠国庆回来吗?”
余序洲吓了一跳:“我以为你早睡熟了。”
“没睡着。”
陈慧柔翻了个身,掖了掖被子。
从前惦记着余希柠学习,只要她没睡,陈慧柔也不会睡。找本书看,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给她温牛奶喝。只要余希柠房间的灯没关,自己床头灯也不关,哪怕打个盹都会惊醒——
该叫余希柠早点睡了。
这么多年已然成了习惯,像写进了生物钟里的一道程序,被撤下了,但肌肉记忆还在。她甚至还有点想念那时候的生活,虽然天天念叨着督促孩子学习好累好辛苦,但跟余希柠在一起,她还是很富足的。
余序洲把灯关了,并排躺下:“这才刚去学校,怎么可能回来。”
“可是国庆有七天假呢。”
“来回机票多贵,有那时间,跟同学去周边玩一玩也行,你别让她回,她有自己的打算。”
余序洲这么说,陈慧柔就都什么话也插不上,她本来还盼着这个假期余希柠能回来。
事实上,余希柠早就计划好了这个国庆假期的安排,正如余序洲猜的,她打算跟舍友去周边旅游,根本没想过回家。
转眼到了年底,赵婷在去礼拜的路上摔倒了,连着两晚发高烧,一躺就是小半个月,生活不能自理。
余序洲每天下课就得赶到爸妈家帮忙,把陈慧柔提前煲好的汤给赵婷喝。尽管从前婆媳关系不怎么样,但在这个节骨眼,陈慧柔还是摒弃前嫌,做好自己分内的事。
反观赵婷,不是嫌汤里的药材味太重,就是觉得鱼汤太腥,每次喝完都有意见。
余序洲一根筋,赵婷说什么,他回家就转述,半句话不会润色,陈慧柔听了一肚子气,把勺子一丢,罢工了。
“她什么意思,我每天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煲汤,换着花样给她进补,她还挑三拣四。就你老实,你妈都病成这样了,你大哥还在外打工不回,你那妹妹也是,合着一家子全赖你这个在身边的人照顾?”
陈慧柔每每说起余家的事就一肚子气,觉得自己这辈子受的最大的委屈就是在余光亮家住的那两年。
自打被迫分家,搬出来后,她凡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余序洲要当孝子就让他当,她坚决不会过问半句。可到头来呢,全当他是个无私奉献的大孝子,逮着羊毛使劲薅。
余序洲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你对你爸不也是这样尽心尽力?到我这儿你就说我。”
陈慧柔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这能一样吗,我爸住在大佬家,我就是偶尔过去尽尽孝心,不指望能得到什么。我爸就是偏心大佬,但你呢,你是大哥吗?你爸妈偏心你吗?我告诉你,你两头都不占。”
这些年,全老实人在吃亏,有时候陈慧柔看了实在是憋屈得很,偏偏余序洲就是榆木脑袋不开窍。
“你等着看吧,等你大哥小妹回来,你看看你爸妈的态度。我把话放在这了,在那个家里,你就是个垫底的。”
陈慧柔甩掉围裙转身离开。
学校放寒假,余希柠是宿舍里最晚走的,林烜从北京过来,玩了两天才一同回家。
得知他俩一起,从前坚定二人就是好哥们的宋乔,想法也有了动摇,偷偷问余希柠——
“林烜是不是在追你。”
余希柠有些无语:“当然没!”
近些年虽然微信兴起了,但大家在学校用得比较多的还是□□,林烜的说说底下经常有几十上百个赞,评论也大都是女生。看得出来异性缘挺好的,至于有没有女朋友,余希柠没过问,这是林烜的私事。
林烜家条件好,早早就有小轿车。飞机抵达潮汕机场时,他的家人就已经在到达厅候着了,余希柠搭上了顺风车回家,省去了打车钱。
一学期没回来,进家门后,陈慧柔拉着余希柠一屋子到处看,问她有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被子床铺是新晒好的,书桌擦得一尘不染,比起陈慧柔的兴奋,余希柠表情从始至终都很平静。
但她还是一一回答:“窗帘换了,被套换了,书房的窗贴了新的膜,电视柜也是新做的,电脑桌你们撤掉了。”
刚回家就被拉来“找不同”。
陈慧柔笑得合不拢嘴:“对!还得是养个姿娘,心思细腻!让你爸来,他都看不出什么。”
“我爸呢?”
因为不用余序洲接,余希柠箱子都是自己扛上楼的,结果进门不见他的身影,难不成学校还没放假?
“你奶奶病了有段时间了,你爸现在一有空就去你爷奶家。”
“怎么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
余希柠怪陈慧柔电话里没说,要说了,她多少会打个电话去关心一下。
陈慧柔不以为然道:“学业要紧,回来再去看望也行。我刚炖好的汤,往常都是你爸负责送,我跟他说了,等你回来的时候让你拿过去。”
“行,我洗把脸换身衣服。”
上一次来余光亮家还是上大学前,来跟爷奶打招呼。几个月没来,刚到门口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余希柠换好鞋子进屋。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余光亮正在客厅里看报纸,戴着眼镜研究股票数据,听见余希柠的声音,表情露出惊喜:“希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下午刚到就过来了。”
余希柠拎着保温壶放在餐桌上,进屋跟赵婷打招呼:“奶奶,我回来了,爸,汤我拿来了,现在倒出来吗?”
余序洲正好在收衣服,回过头看了她一眼:“我待会去弄,你陪你奶奶说会话。”
余希柠搬了把椅子坐到赵婷床头,赵婷指了指旁边放着的书,问她能不能给自己读段圣经。
“用普通话还是潮汕话?”
“当然是潮汕话。”
这可难为到余希柠了,她磕磕巴巴读了一段,夹着生,赵婷有些听不下去:“算了算了,你这读的我都听不懂。”
“奶奶,我们上课都讲的普通话,我没法直译成潮汕话,要不我用普通话给您读?我普通话很标准的。”
赵婷摇摇头:“你给我说说大学里的事吧,你回来这会,这北方是不是下雪了?”
“对!12月的时候就下初雪了!我手机里有照片。”
余希柠把手机里的照片跟视频放给赵婷看,赵婷眯着眼,也没怎么看清楚,只说:“你们现在的条件啊,是越来越好了。”
客厅里,余序洲把保温杯里的汤倒出来,余光亮走上前看,满意地点头:“这次的乌鸡汤炖得好,坐那闻着都觉得香。”
余序洲没说话,只是把保温杯洗了,然后端起碗进屋,扶赵婷起来喝。
余希柠头一回见老爸伺候人,只见他嘴唇抿紧,习惯性发力。
余序洲不论做什么事情,一认真,嘴巴就会下意识抿起。很快一碗汤见底,赵婷靠着床头坐着,说明天想喝排骨汤。
余序洲没拒绝。
傍晚,回去的路上余希柠问起才知道,赵婷病了有一个多月了,这段时间陈慧柔就负责熬汤,余序洲负责下课后过来照顾。
“大伯母怎么不来?”
余序洲:“小远还小,你大伯母抽不开身。”
黄蕾前两年生了个儿子,余光亮夫妇高兴得不得了,原先还担心余家这一代断了后,没想到老了老了还能盼到小孙子。
“那要过年了,大伯跟姑姑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余希柠看着余序洲鬓边的白发,主动道:“要不这段时间我来给奶奶送汤吧,爸你休息休息。”
余序洲笑了:“懂事了啊,不过这不是送汤这么简单的,很多事,你啊做不来。你妈估计也不会让你做。”
想起陈慧柔对余家的态度,余希柠不懂就问:“我妈为什么对爷爷跟奶奶这么冷漠啊?”
余序洲有些心虚,不敢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等回去你自己问你妈。”
余序南是农历二十八才回来的,带了不少年礼,次日就去余光亮家,彼时余稚乔也刚回,屋子一下挤满了人。
见大儿子和女儿都回来了,赵婷精神状态好了不少。
客厅里,余序南和余光亮商量着除夕夜的聚餐安排。余序南的意思是,赵婷身体不好,要不今年就暂时取消聚餐,各自在家里吃,等初一再来拜年。
余光亮沉吟片刻,点头:“也好,这事儿你也和老二说一声,往年提前一周就安排菜谱了,他这阵子忙里忙外的也没提过这事,别是慧柔那早准备了。”
“行,回去的时候我顺路去他家,亲自说。”
惦记着要去余序洲家,余序南没待多久就走了,到了教师村门口正好遇见从外面回来的余希柠。
“大伯?”
余希柠还以为认错人了,余序洲老了不少,整张脸黢黑,说是去深圳打工,不知道的以为去的是西北。
余序南:“哎,你这是刚出去?”
余希柠点点头:“跟朋友逛会街,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晚凌晨的大巴,你爸爸在家吧?”
余序南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线,和余序洲一样,余希柠从前都不觉得大伯跟老爸长得像,现在才有了实感。
“应该在,我出门的时候没听他说要出去。”
两人并排上楼,刚一开门就听见鹅叫,余序南指着笑:“你爸养的?”
“大哥?”
余序洲闻声走了出来,和余希柠问了同样的问题,什么时候回的。
“昨晚,你这鹅怎么回事?”
余序洲搓搓手:“表伯送的,想着明天宰了处理一下,拿来卤。”
余序南换好鞋子,竖起大拇指:“你这门手艺还没丢呢?”
从前过年,吃的都是自己宰杀养肥的鸡鸭鹅,白斩还是卤制也都是自家制作后,才端上除夕夜的餐桌。
现在条件好了,也省去了杀宰制作的程序,只需要提前到摊档交代好一只半只,买现成卤好的,省去不少麻烦,关键也不会弄得一屋子味道。
“那没办法,他非送来。”余序洲摆上茶具煮水,打量了一下余序南:“这阵子瘦了不少,工作很忙吗?”
“嗯,项目挺多的,做到昨天才收尾。慧柔呢?”
“吃完饭去她爸家了,还没回。”
兄弟俩难得坐在一块聊天,余序南主动问起家里的事,余序洲一一回答,包括赵婷的病情,余家宗祠的年金,给余家老辈拜年送礼的安排……
“爸都跟你交代过了是吧?”
余序洲:“嗯,我本来想说等你回来再一块去,但爸的意思是年前就把烟茶拿给那些老辈,我就自己去了。”
余序南笑了笑:“你去做代表也行,没什么。对了,我刚从爸家回来,商量了一下,今年除夕就不聚餐了,各自在家过,初一再去拜年就行。”
居然被陈慧柔猜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