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顾化会出声喊姐姐后,顾雪对于他的态度就处于一种极其怪异的状态,她难以形容这种心理,只能说复杂到哪怕是她自己也不能解读。
她默默收拾着桌上的残羹剩饭,时不时朝着坐在小孩子专属的竹椅上分去几分目光,又缓缓收回视线。
几天前手腕上的淤青还未完全消去,现在已经变成了十分恐怖的青紫色,无意间的触碰一九会导致疼痛。
另一旁的顾化正自顾自地玩着拨浪鼓,全神贯注,张开的嘴角流下一道晶莹的口水。
仿佛是察觉到了顾雪投来的视线,他眨了眨清澈的眼睛,把注意力从波浪鼓上收回转而看向顾雪,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姐,姐姐。”他双手舞动,连带着手上的拨浪鼓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雪的头一动不动,依旧在处理桌面,她抹干净桌子上的最后一块地方,便端着迭起的盘子走到院外。
真是蠢。
她明明差点就杀了他,竟然还能对她笑脸相迎。
顾雪僵硬地扯动嘴角,敛下眼睫,只是就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浸泡在水里的手指在无意识颤动。
—
“儿子,来!咱们该会走路了。”顾母双手拍合,想要从顾雪手中抱走顾化。
不料顾化将头撇向了另一边,拒绝的一丝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顾母不满地啧了一声,但这么多天以来她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新生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只是她不舍得对他儿子发脾气倒是把脾气都发在顾雪身上了。
她一巴掌拍在顾雪手臂上,有些不耐烦:“把你弟弟给我。”
顾雪把顾化递给她后就默默站在一旁。
顾化小幅度挣扎了片刻,他鼓着腮帮子:“啊啊!”知道毫无效果才勉强安分下来。
顾母把他小心放在地上,一只手牵住他的胳膊。
可他的脚刚落地便迫不及待朝着顾雪的方向飞快走去,像极了一头小牛犊。
顾母被他吓了一跳,连忙拽紧他的胳膊:“儿子!你慢点啊!”
见此场面,顾雪默默退后几步:“妈,我去把他的尿布洗了。”
顾母顾及不了其他,甚至没有分给她多余的眼神,随口答道:“你去吧。”
顾雪松了口气,快速地拿上尿布飞奔出门。
这么多次的经验下来,再不明白该怎么规避危险她就是大蠢货了,保不齐他又会因为顾化把她打一顿,哪怕她没有任何错误。
洗尿布只是她找的借口,还是刚换下了的唯一一条,她想多拖延些时间可还是很快就把尿布洗完了。
无法,她只能磨蹭回家,只是没想到顾化竟然还在练习走路。
顾母在这件事上格外有耐心,只是学走路这件事不能一蹴而就正当她打算放弃时,顾化这小子就好像打了鸡血一样突然兴奋起来。
她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就见拿着脸盆的顾雪站在门口,她不由翻了个白眼没有说话。
顾雪见她罕见的没有骂自己,有些受宠若惊,就连呼吸都不禁放轻,端着脸盆的手逐渐捏紧。
她特意靠墙走进屋里,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里已经在为自己这次的成功欢呼。
却不料,顾化竟然挣脱了顾母的钳制,小短腿快步走着并不稳当的步子,直直向她冲来,最终成功扒在她的腿上。
这一举动同时看待了在场的其他两个人,导致一时间的安静,落针可闻。
顾雪的身体在被触碰的那一瞬间就僵直成了一具尸体,这好像成了她的条件翻身,一被顾化突然触碰就会控制不住应激,颤抖。
顾母依旧没有说话。
顾雪却开始颤抖。
“姐。”顾化天真地扬起他稚嫩的面庞,声音虽然模糊但还是能听出他的发音。
顾雪缓缓转动脖颈,看向好像被丢弃在一旁的顾母,嘴唇翕张下意识就想要为自己辩解。
而她的脸色已然变得阴沉,但还是挡不住她为自己的儿子会走路这件事感到开心,于是她压下心中的不满,咧开一个笑容:“儿子,你真棒!来!再走到妈妈这里来!”
顾母拍动双手鼓动顾化再一次走回自己身边。
顾化却恍若未闻,依旧扒在顾雪腿上不愿意松手。
为了保命,顾雪当机立断放下手上的脸盆掰开顾化的手:“化儿,快去妈妈那。”
顾化歪头,仿佛听懂了她的话,于是点点头,又尝试着转身走回去。
顾雪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地站在顾母身后,面上冷汗直流。
她看着顾化一步一摇晃地走过来,欢快地挥舞双手仿佛迫不及待要走进顾母的怀中。
她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逃过去了。
成功把顾化引过来的顾母顿时喜笑颜开,她一把抱起顾化就要出门把这个消息告诉还在村头打牌的顾父。
由顾雪的视角看去,只能看见哼着小曲的顾母和不断扭动的身体的不满的顾化。
世界终于清净了。
她把放在地上的脸盆重新端起来,放回了它应该待的原处。
—
时间一转,顾雪已经6岁了,顾化也有2岁了。
日复一日的生活已经将顾雪打磨成一幅圆滑的模样,至少相较于两年前她已经可以凭自己规避挨许多打。
但唯一不变的是麻烦源头——顾化,依旧在不懈地为她制造一个接一个的麻烦。
相较于他还不会说话走路时的婴幼儿时期,已经掌握了这些的顾化成为了一个行走的麻烦机,于是便导致顾雪愈发地厌恶他。
厌恶他无时无刻都要跟着她,厌恶他在她做什么都要参一脚,厌恶他总能成为自己挨打的理由……
这一切的原因汇聚成一把锋利的刺刀,悬于她的头顶。
每当她企图仰望时,都能瞧见闪烁着锋利光芒的刀尖逼近眼球。
……
顾雪余光间看见身后的小人,不禁拧眉,她提着一桶鸡食烦躁地甩开他。
顾化被拦在门槛前,还未长成的身形不足以他跨过这道坎,他只好焦急地趴在门槛上急躁地喊着,企图唤起眼前人的同情心:“姐姐!化化,不能,走!”
顾雪垂眸自顾自喂着鸡,假装没有听见他的呼唤。
顾化更急了,他整个人都几乎涌起来:“姐!姐姐!”
顾雪被他喊得有点烦,转头看他,面上已然是一副不满的模样。
顾化敏锐地察觉出她的情绪,嘴巴一瘪,但还是强忍住眼泪,委屈巴巴道:“姐姐……”
像极了一只金毛犬。
不知道为什么,顾雪越听就越觉得他的声音极其烦人,哪怕他的声音现在极具小孩的软糯可爱。
还是很烦。
她将桶里的鸡食倒干净,散养的鸡顿时一拥而上,抢得凶狠。
“干什么?”她淡淡问道。
“你,我!”顾化的声音里全是控诉,可实在是词汇储备有限说不出一个所以然。
顾雪轻笑一声,她走向大门,弯腰看着眼前这个瞪大眼睛的小孩:“你什么你!”
顾化被吓得缩脖子,早早酝酿好的眼泪哗的一下就流了下来:“呜哇!”
他一把抱住顾雪的大腿,哭得伤心至极,鼻涕眼泪都往她的身上蹭:“坏!你坏!”
顾雪冷眼看着他,任由他抓心裂肺地嚎。
见她毫无反应,他又象征性地嚎了几嗓子便渐渐熄了火,这才便显现出自己正真的情绪。
“姐姐……姐姐……玩……化化,好不好?”顾化开始小声啜泣,紧急抱住她的大腿。
顾雪蹲下身来,将她抱了起来,轻声呵斥:“别哭了!”
“好!”他破涕而笑,鼻子上吹起了泡泡。
顾雪有些嫌弃地看着他:“你好脏。”
“不脏,嘿嘿。”顾化捂住嘴,想要掩盖自己的鼻涕。
“脏。”却被顾雪一个字击破心理防线,见他瘪嘴又要开始哭,又道:“别哭,我帮你擦。”
顾化慌乱地点点头。
现在他已经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般脆弱,所以顾家父母更加放心让她单独照顾于她来说只是一只他,于是就大大增加了可操作性。
她虽然不能明面上欺负他,但还是能小小地报复他的,就像刚才一样,贬低他漠视他,哪怕这样他还是会像狗一样扑过来。
顾雪的心里有些畅快,连带着面上的嘴角都勾起几分。
这对她的父母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报复呢?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儿子,于她来说只是一只招之即来呼之即去的狗,而已。
顾化双手勾住她的脖颈,脸颊贴上她的脸,轻轻蹭了蹭,甚至像猫一样哼唧出声。
顾雪没有避开,也没有回应。
她抱着他坐在竹椅上,随意给他整理了几下衣领,顾化的神情却有些不自然,他的眼睛巴扎着,是一双藏不住事的眼睛。
只一眼,顾雪就能看出来,于是她问:“你在想什么?”
顾化在她眼前从不遮掩,他悄摸摸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壳碎得稀烂的水煮蛋,犹如至宝一般捧到她面前。
“姐姐,给。”
顾雪霎那间顿住了,她先是在水煮蛋上扫了几眼,而后才看向顾化:“哪来的?”
“我,你吃!”
我的,给你吃!
顾化的瞳孔黑得纯净,从中反射出盈盈水光,此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能把她吸进自己的眼底。
基本上,每天早上顾母都会特意给顾化额外准备一个水煮蛋,这是他特有的,甚至害怕她会私吞而亲自喂他吃早饭。
她不知道他是怎么在顾母的眼皮子底下把这颗蛋偷偷藏起来的。
“姐,吃!”
见她一动不动,顾化有些着急,误以为她不想吃。
顾雪默默借过他手中的蛋,轻缓地,小心翼翼地剥去蛋壳,一个纯白光洁的蛋就出现在她眼前。
她道:“我不吃,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