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雪最终狼狈地回到家，她脸色青黑，表情一言难尽。
顾化此刻的眼泪还未完全干涸，一部分凝结成白色的固体干巴地粘在脸上，潦草得可怜。
顾雪睨他一眼，她抱了他一路，手早就酸涩不堪，所以顺势把他放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一会儿才眼神冷冽地出声：“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顾化倔强地抬头仰望她，强装着愤怒的表情，嘴巴紧紧抿着，不发一言。
这么长的时间，从顾梨家回来一路上的忍耐，她的耐心早就告罄，她先是冷笑一声，而后丝毫不愿意纠缠，冷漠地转身走开。
见她全然没有哄自己的意思，顾化有点着急，刚想开口说话又恍然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中，于是紧急闭上了嘴巴，只好慌乱地跺了跺小短腿没什么骨气地追了上去。
顾雪稍稍偏头，余光间看见他追上来的身影，动作没有一丝停顿。
顾化的小短腿暂时还追不上她，她轻而易举就跨过了里屋的门槛，而后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地看着紧随其后的顾化。
农村的门槛多数都比较高，不仅大门有门槛，就连里屋也会有一道。
这个小小的门槛此时成了顾化最大的敌人，哪怕他现在的心情再如何急迫都无法跨过去。
“啊！”
过于着急，他一个没扶稳身形就往前翻。
见此，顾雪不由拧眉，却还是上去扶了一把。
如果他在这摔了一跤留下伤口，她不免会被打一顿。
但顾化却误认为这是求和信息，惊异之余开心地抱住了她的手臂，脸顺势贴了上去蹭了蹭。
“别碰我。”顾雪觉得烦，声音犹如冰川。
顾化却恍若未闻，我行我素地蹭着。
顾雪的被他激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只好直接上手想要掰开他的头。
“不要！”顾化着急地叫了一声，凶狠狠地盯着她，像极了一只护食的狼崽子。
看他竟然敢用这样的态度对她，顾雪的火气瞬间冲上大脑，趁着他抬头间隙松开了手，于是顾化一屁股就栽在地上。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抬头，凶狠的表情瞬间定格在脸上，呆滞住。
顾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中隐隐有怒气爆发：“你敢凶我？”
顾化被她的表情吓得忘记了动作，只是无意识地微张嘴唇，仿佛连呼吸都已停滞。
他下意识想要否认：“化化，没……没有！”
“没有？”顾雪睨着他，胸腔剧烈起伏，她没有想到她自以为可以掌控的狗竟然敢向她龇牙。
她在这个家里是食物链的最底层，唯一能握在手里的东西竟然这么快就敢忤逆她！
无法接受。
她的眼眸开始充血变得赤红，却没有丝毫的泪光，她蹲下身来，依旧是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一字一顿道：“你，顾化，是我的狗，知道吗？”
顾化还无法理解“狗”这个字意味着什么，却被顾雪犹如恶鬼的模样吓得不敢出声，他缩着脖颈，颤颤巍巍道：“好……化化……狗……”
顾雪满意地点点头，脸色稍缓，这才勉强放过他。
此时快要到顾家父母回来的时间，她必须要去做饭了。
她站起身来，情绪转变得极快，一双眸子顷刻间变得温柔，像极了春日里散落一地的樱花，她嘱咐最后一句：“不要跟爸爸妈妈说好吗？”
顾化迟钝的点点头，一滴泪恰好从眼角滑落。
顾雪视若无睹，从他身边迈了出去，走去厨房。
顾化呆呆地在原地坐了片刻，有些害怕，可还是想要跟上去。
心中天人交战，不过多时，他还是选择偷偷跟上去。
他躲在大门背后，时不时探出头去看外面的顾雪。
顾雪可没有精力放在他身上，快要到点了，她必须赶在顾家父母回来之前把饭做好。
偷溜出去本来就花费了不少时间，刚刚又那么一闹现在时间急迫，一时间便有些晕头转向。
顾化葡萄般的眼珠转了几圈，便去拿被搭在凳子上的抹布，踌躇片刻才小心翼翼出声：“姐姐……”
顾雪没有理他。
“姐姐……”他又叫了一声，拿着抹布的手不由越攥越紧，满脸期盼。
这次顾雪倒是理了她，她转头看他，一双眼眸无波无澜，仿佛在无声地问：什么事？
顾化默默抬起手，露出手上的抹布：“这个，你要。”
顾雪看了他好一会，冷硬的表情突然碎了，她咧开嘴笑着，不似方才那个略带癫狂的笑容，反倒多了几分真情实感：“好……”
—
这次是顾梨抱着猫跑来了顾雪家，她避开家人连带着把小白也带了过来。
偷偷摸摸了一路，于是一进顾家院子就忍不住大叫一声：“小雪！我来了！”
顺手把手上的小白放了下来，小白慵懒地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就犹如进了自己家一般松散地巡逻起来。
在屋里顾雪听到声音，立即跑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嘿嘿！我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我——要去上学了！”顾梨双手举过头顶，兴奋地摆动。
听到她说的话，顾雪有一时间的呆楞，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顾梨跑到她身边，重新说了一遍：“我爸妈今天跟我说，让我过段时间去上学。你爸妈有跟你说过什么时候去读书吗？”
“……没有。”顾雪的眼神黯淡下来，一瞬间失去了生机，“读书……好玩吗？”
一提到这个，顾梨有些泄气，她挠了挠自己的头：“不好玩吧。我没上过学我也不太清楚啊……不过我见我哥哥他们读书可太开心了！他们经常带朋友来我家玩！”
“这样吗……”顾雪搓了搓手指，勉强扬起嘴角，“听起来很有意思。”
“那你去不去嘛？你去的话我上学就有伴了。”
"我不知道……"
顾雪的心脏开始坠痛，她有预感，或许……这样的事轮不上她……
经这一遭，她开始郁郁寡欢起来，每天都提不起什么兴趣，连顾化这个小孩都发现了她的反常，乖了几分。
时间一晃，一个月过去。
顾雪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趁着顾家父母外出的间隙，抱着顾化就往外走。
顾化以为是出去玩，开心地直拍手：“出去玩！玩！”
顾雪瞥了他一眼，没有多说，直到她在村医务所停下。
顾化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平常顾家父母都嫌医务所晦气一般没事不会带他过来，所以在他的记忆中这还是第一此来这。
他好奇地观察着进进出出医务所的人，兴奋地“啊”了一声。
“闭上嘴。”顾雪抱了他一路，微微喘气，她擦去脸上的汗，小声呵斥道。
顾化听话地用手捂住嘴。
一进门，就见邹直坐在桌前不知道在写着什么。
“邹叔。”顾雪喊了一声。
顾化也跟着喊：“走数！”
邹直闻声抬眸，见是他们笑着道：“你们怎么来了？身体不舒服？”
此从上次发大水，他们就鲜少见面了，顾家父母有意隔绝他们见面，他心知肚明，但也没有捅破。
只是，今天顾雪突然来找他属实是让她感到意外。
顾雪把顾化放下来，在邹直面前站定：“邹叔，你现在有空吗？我……”
她欲言又止，抬眸又垂眸。
邹直看出了她的焦躁，放柔声音轻缓说到：“有空，有什么事跟我说好不好？不要害怕。”
顾雪还是有些顾虑，沉默着。
于是邹直便静静看着她，也不催促。
反倒是顾化好奇至极，他先是围着房间走了一圈，回来后就直接趴在邹直腿上，眨着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这个空间当中唯一没有观察过的东西。
邹直稍稍低头，就见他仰着小脑袋直直盯着他看。
他成功被逗笑了，伸出手刮了刮他的鼻子：“一直看着我？我脸上有东西吗？”
顾化却被他的动作惹恼了，眉头一皱放开他的腿，防备地躲回了顾雪的身后，眼睛时不时露出来瞟他几眼。
邹直勾唇提了提眼镜，将视线转回顾雪身上，问：“想好怎么说了吗？”
顾雪抿了抿唇，直视他的眼睛，这次多了几分决绝：“邹叔，你可以帮我读书吗？”
“你家不让你读书？”邹直身体坐直，眉心紧紧皱起。
顾雪缓缓垂下头，声音闷闷的：“他们还没有说，但是……”但是我猜他们不会让我去学校。
但后半句话她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她的眼睫不断颤抖，心潮涌动。
她其实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有点厚脸皮，邹叔帮过她几次就认为他能永远帮自己，可这世上那有什么永远的帮助？次数多了肯定会觉得烦啊……
顾雪落寂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如果会让你产生麻烦，你也可以不用帮我的，我很感谢你之前……帮我……所以……”
“我怎么会不帮你？”邹直打断她的话，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一遍，心里不免叹气，怎么会这么懂事……
“读书是一辈子的大事，就算我不帮的国家也会帮你的，你至少要读完小学。”他语重心长道，不由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又安慰她：“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顾雪默默捏紧了背在身后的手，齿间颤动。
顾化不懂他们交谈的内容，却恰好可以看见顾雪背在身后的双手，鬼使神差之间，他把手放了上去。
柔软的小手还不足以将她的手全部包裹住，可在这一刻却莫名给予了顾雪难以言喻的力量。
她想，她的生活还没有糟糕到那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