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安市,京安一中。
招生办的老师急得团团转。
今年的录取通知书早已寄出,眼瞅着开学在即,却还有两名新生迟迟未报到。
往年偶尔有新生因复读或转校没来报到,学校也习以为常。
可今年这两位不行,他们是新生里总分排第三、第五的尖子生。
学校连开了两次紧急会议,还派人去探访。
一个新生家,连家长的面都没见着,只有管家慢条斯理地说老爷会安排报到,学校干等着,人却始终没影儿。
另一个新生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山区,那地方交通不便、通讯落后,招生办的人按地址找去,傻眼了--眼前哪是学生家,分明是“齐山中学”四个红漆大字。
暑假的南方,热得让人喘不过气。
学校门口的保安昏昏欲睡,被问起情况,打了个呵欠,却是一问三不知。
好在学校值班老师路过,问明来意,赶忙把人带到办公室,安顿好后,直奔校长家。
这地方,很多家庭为方便邮递员,都把地址写成学校,之后再去学校拿,顺带着领回初中毕业证。
今年的录取通知书早寄到学校了,家长们都陆续领走,唯独一份没人领。
校长正为此事心急火燎,见对方学校的人找上门,知道事情严重,赶紧让值班老师招待好来客,自己跨上摩托车就窜出去了。
……
天极蓝,白云只有一朵,烈日当空。
知了仿佛知道时日无多,拼了命地叫嚣着。
山城的乡下,生活慢悠悠的,发展也慢,只有山野田间,草木肆意生长。
才三五年的苦楝树,就蹿到七八米高,树冠伸展开,给地面撑起一片阴凉。
秦澈拿着根竹钓竿,躲在阴影里,目视前方,却没有焦点。
水面的芦苇杆浮漂跳动许久,又归于平静。
秦澈默默收回钓竿,熟练地上饵,再次用力抛向水面。
一旁的冬瓜见状,急得直跳脚,扯着嗓子喊:“哎、哎……鱼!有鱼!看不到吗?发什么呆呢!”
秦澈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你这两天咋回事?前几天还好好的,今儿咋越来越闷了?”冬瓜问。
“没事,只是天气太热了。”
今天天气确实有点闷,秦澈摸了摸贴胸口的口袋,里面有一枚银币,传来阵阵凉意。
这鱼塘不大,十来米见方,前面是座三层小楼房。
乡下常见这搭配,一般都是家里人在外面打工挣了钱,回乡盖起小洋楼,前挖鱼塘,边种菜,也算乡下的“别墅”了。
这“别墅”是冬瓜亲戚几年前盖的,后来亲戚在大城市发展得不错,把家人接走了,平时空着,逢年过节才回来,平日由冬瓜家人帮忙照料。
中考后的暑假,这儿就成了秦澈他们几个的据点,成天聚在一块打牌、看片、打游戏。
嬉闹之余,免不了谈起今后的打算。
冬瓜开玩笑:“我看秦澈这两天闷闷不乐,是不是没考好啊?”
大家都知道秦澈成绩好,上市一中稳稳的,开这玩笑无伤大雅。
老贝是几人中年级最大的,见秦澈这两天不太对劲,猜他肯定有事,估摸着就是中考没考好。
他马上制止冬瓜:“别瞎说,秦澈肯定上市一中的。”
老贝平时话不多,但人成熟稳重,大家都信服。他一说完,冬瓜赶忙说:“对对,我瞎操心了。”
只有秦澈知道,这个暑假过后,大家就要各奔东西,可能一辈子都见不着了。
眼看暑期将尽,最后几天的时光,又如何能情绪不低落?
这时,外面响起一阵“突突突”的摩托声。接着有人喊:“小东!小东……”
小东是冬瓜的名字,大家一听就知道是冬瓜老爸。
冬瓜大声应道:“爸,我在这儿呢。”
他爸人未到,声音又起:“小东,秦澈在不?我有急事找他!”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冬瓜老爸为啥急着找秦澈。
冬瓜边往大门走,边问:“秦澈也在呢,啥事啊?”
他还没到大门,外面人就进来了。
冬瓜喊了声“爸”,就见到他身后跟着一个人,吓了一跳:“校长?”
两个大人对冬瓜视若无睹,直奔屋内。
屋里的人早听到“校长”两字,都站了起来。
人影一闪,还没看清,已听到一道浓重的沙哑嗓音:“你小子,是不是不准备上高中了,录取通知书也不来领,打电话也找不着人!”
说话的正是校长,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见秦澈在,松了口气,露出笑容。
秦澈叹了口气。
该来的还是来了,也是时候离开了。
众人听说校长送录取通知书过来,都乐了。
刚才还在猜秦澈会考去哪儿,这通知书就送上门了。
“校长,是一中吗?”大家忙问。
校长笑:“当然是一中了!”
大家发自内心替秦澈高兴,纷纷表示祝贺。
校长趁热打铁说:“还是京安一中呢!”
“京安一中?”
校长笑容满面,众人表情却瞬间凝固!
京安,全中国人都知道的一个城市,一个远在北方几千公里外的特大都市,京安一中毫无疑问就是那个城市的市一中。
他们的心沉到了谷底。
秦澈的父母远在异国,在这个山脚旮旯他已没有亲人,此去远途意味着什么,大家都非常清楚。
其实他们也都知道,秦澈本就不应属于这里,他终有一天会离开,只是没想到等到的这一天会是永别!
冬瓜已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有人转身抹泪。
……
第二天,秦澈起床梳洗完毕,听到门口传来“啪啪啪”拍门声。
秦澈刚打开门,来人已劈头盖脸骂起来。
“你个小混蛋,果然还在这里,要不是我放不下心,去那边实地探访一番,至今都还被你们蒙在鼓里,打电话又没人接!”
其实秦澈都不用看,听声音就知道是姑姑秦一溪到了。
秦一溪性子急,脾气暴,做事雷厉风行。
“那个大混蛋更离谱,居然不知道儿子要去学校报到。他是不是把自己还有个儿子这事都给忘了。为了事业就不要这个家,眼里只剩下钱了!”
“收拾一下,马上就出发!”
听着姑姑的絮絮叨叨,秦澈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些唠叨在他耳中,比那从远方冰冷电话里传来的、生硬的所谓亲情,要真实且温暖得多。
其实秦澈一早已经收拾好。他在这里断断续续住了近十年,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虽然中间有一段跟着父母去了国外,但初中年龄又重新回来。
他在这里度过了几乎所有的美好童年时光。
但这属于童年的美好时光,也最终随着奶奶的去世成为封存在过去的记忆。
“是时候踏步向前走了!”
环顾四周,又摸了摸口袋里的银币,他叹口气,轻轻关上门。
院落外,一众朋友们都站在那里,他们不知道秦澈什么时候出发,于是一早便过来候着。
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一群家伙,此刻竟出奇地沉默。
出租车发动机呼呼响着,似在催促时间往前赶,因为从来就只有飞机晚点没有顾客晚点的说法。
他们的心脏也随之抽紧了。
数目相对,尽在不言中,然后一一拥抱、告别。
“要常回来看看……”
这是一句最平白常见的话,也是最深情的一句话。
唯有失去,才懂得这句话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