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洛揉着被压出红印的脸颊直起身，小心地把绒毯叠好，还到收银台。来换班的店员大叔正在清点账目，看着苏洛的眼神有些狐疑。苏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买了速溶咖啡在店里冲好，捧在手里匆匆出了门。

现在该去哪呢？虽然他不是直接从家里跑出来的，但这也可以算是他平生第一次“离家出走”。

苏洛叹了一口气，往公交站方向走去。公交站台的塑料座椅还沾着晨露，苏洛拿出纸巾小心地擦了擦，才捧着咖啡缓缓坐下。

要不……还是和他们联系一下，报个平安？

苏洛拿出手机，忐忑地按下开机键。几十通未接来电的红色电话图标在通知栏堆成小山，不过最新的十几通全是顾承曦的，最近一通显示在五分钟前——是他一夜没睡，还是助理打来的？卓也和程雪舟呢？

苏洛有些疑惑划开通话记录，正想按下回拨键，顾承曦的电话抢先弹了出来。苏洛心中有些不安，但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洛洛，你在哪？你可算接电话了！”顾承曦的语气很急，但声音像是在刻意压低，“卓也他……出了车祸，现在在中心医院，你先过来吧，从医院正门进，我让穆谦在那等你。”

苏洛猛地站起来，手中的咖啡摔在座椅上，褐色的液体顺着座椅边缘往下滴。顾承曦刚想挂掉电话，连忙补了一句：“洛洛，这不是你的问题。司机醉驾，闯红灯……完全是意外，你别着急，先过来吧，路上小心。”

“我马上到！”苏洛挂了电话，慌慌张张地点开打车软件叫车，付款时差点按错手机密码。看到出租车司机已经往公交站赶来，他才急忙抽出几张纸巾，颤抖着手擦干净座椅。

“师傅，麻烦您开快点，我朋友出事了，在医院。”苏洛一上车就忍不住焦急地催促，上衣下摆和裤子上沾了一大片咖啡渍也没注意到。司机从后视镜瞥了眼后座发抖的年轻人，当下一个火箭式起步，把苏洛往后甩在座椅上：“小伙子你放心，到中心医院我熟。只是到市中心那会儿怕是要碰上早高峰，你先别急。”

出租车在空旷的郊区公路飞驰，窗外的行道树连成一片模糊的绿色虚影。但进入市区之后，车流像是被无形的手突然攥紧般停滞下来，出租车只能慢慢向前挪动。到距离中心医院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苏洛忍不住叫停了车子，直接跳下出租车往医院方向冲去。

苏洛喘着粗气冲进医院大厅时，后背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正要给顾承曦打电话，突然被从后面赶上来的拽住了胳膊：“苏先生，这边走，刚才喊了你半天你都没反应！”

“对不起，我脑子现在很乱……”苏洛被穆谦拉着穿过走廊登上扶梯，下扶梯时膝盖突然发软差点跪倒。穆谦眼疾手快地架住他的胳膊带他走向手术室，刺目的白光让苏洛眼前发花。

顾承曦正倚在墙边打电话，听到脚步声立刻转身向苏洛走去，用力把他揽在怀里。他用英语对着电话那头严肃地说了几句，随后快速挂断电话，只是还没来得及摘下蓝牙耳机，就听见苏洛带着哭腔的声音：“卓也……他怎么样了？”

顾承曦抱紧苏洛，轻轻拍着他的背，像是在哄一个无助的孩子：“颅脑损伤，双腿粉碎性骨折……正在手术，好在医生说他体格强健，输血抢救之后，已经基本没有生命危险了。我联系了最好的外科团队，主刀医生也是中心医院最顶尖的，你别担心。”

苏洛揪紧了顾承曦的袖子，顾承曦连忙放软语气补充：“洛洛，这不是你的错，谁也没想到的，卓也进手术室前还迷迷糊糊说要你千万别多想……肇事者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责任认定方面程雪舟已经委托了可靠的人去办。”

他闻到苏洛身上的咖啡味，这才注意到苏洛的上衣和裤子上都溅到了不少咖啡渍。他给穆谦打了个手势，穆谦点了点头，快步离开。苏洛靠在顾承曦的肩上，努力忍住哭声：“昨晚我要是没有……”

“别想这些！”顾承曦揽着他到一旁的座椅坐下，“就算没有去找你，或者你也在场，也拦不住那该死的醉鬼闯红灯。我已经联系了米国顶尖运动体能康复专家Brian的助理，一会儿他就会过来，等他看了卓也的伤情之后，我们再讨论后续的治疗和康复计划。”

怎么会……这样？

手术室的红灯在走廊尽头无声闪烁，苏洛歪着头靠在顾承曦的肩膀上，顾承曦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颗水果糖，直接塞进他嘴里：“先吃颗糖，你有低血糖的毛病吧，以前还晕倒过，尤其是现在……要小心。”

“我只是在担心……阿也他毕竟是运动员，现在双腿都……”苏洛双手掩面，记忆里卓也穿着红色运动服的模样，永远那么意气风发。顾承曦从椅子上起身，随后单膝跪在苏洛面前，双手搭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洛洛，看着我，你昨天只是需要冷静，我们都明白。”

顾承曦深吸一口气，把苏洛的双手从他脸上拉开，用力握在手里：“其实程雪舟这么急着和你……表白也是有原因的，陆依琳已经告诉我了，他们之间定了赌约——如果在今天陆家老爷子寿宴之前，程雪舟能确认你的心意，她就同意取消婚约。”

“赌约时间截至晚上七点，你最好还是给他发个信息。”顾承曦瞟了一眼腕表，“程雪舟把这边的事委托给可靠的人之后就赶去陆家了，毕竟今天他要是再……因为你的事缺席陆家老爷子的寿宴，程家和陆家可能会直接给你压力，这是我们都不想看到的。”

苏洛手背暴起青筋，指甲几乎要掐进顾承曦的掌心。他心里明白这件事不能怪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但是那种自责和酸涩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他深呼吸了几下，这才拿出手机，颤抖着点开程雪舟的对话框，只是脑子里又突然传来一阵钝痛。

“简单说就好，他现在应该也不轻松。”顾承曦低声提醒，“至于卓也那边，我已经打电话给他的教练，也委托我的助理过去说明情况了，我会尽量处理好。”

苏洛踌躇半晌，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学长，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的求婚。现在我心里很乱，但你别担心，我不希望你受影响。”

发送之后，他闭着眼握紧手机，直到穆谦带着崭新的一套衣服赶来，顾承曦催着他到卫生间换了衣服。两人回到手术室门前时，一位穿着黑色皮衣金发男人已经举着平板迎了上来，向顾承曦招手。

“顾先生？我是Brian教授的助理Alex，之前都是和您线上交流，初次见面，请多指教！”Alex说话米国口音浓重但还算流利，“你们国家的医院人还是这么多，走廊也还是这么绕。”

“不好意思，这次情况特殊，必须您亲自来一趟。”顾承曦简单向Alex介绍了苏洛，三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Alex翻动着平板上的资料，调出一份伤情报告：“全身至少十三处不同位置的骨折，双腿胫腓骨都有粉碎性骨折，还好膝关节结构保存得比预期好很多呢！”

苏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哑着声音问道：“他是运动员……还能恢复竞技状态吗？我指的是……能跑能跳，能继续站在领奖台上……”

“请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给我们最好的方案，我们的预算充足。”顾承曦在一旁补充道。

Alex抓了抓金发，突然伸手拍了拍苏洛的肩膀：“嘿朋友，先别发抖！只是治疗周期比较长，想恢复还是很有希望的。在这边动完第一次手术之后，办好手续，用直升机直接转移到Brian教授所在的加戴医学中心，那是我们国家最好的创伤中心！”

Alex打了个响指，指着新调出来的一份资料说道：“专家会诊之后要再完成三次精密修复手术，可能要暂时使用定制假体……配合后续每天六小时的复健训练，最多两年就能恢复基础运动能力！”

“两年……”苏洛看向顾承曦，“可这两年正是他职业生涯的关键阶段……”

“小伙子，运动员的骨头可比普通人坚强多了，我相信他可以……那句中国话怎么说的？哦，破解成蝶！我们还接手过更棘手的案例，后来那个体操运动员还拿了奥运奖牌！总之，你要相信现代医学，更要相信运动员的意志力啊！”

苏洛没有心思纠正Alex的用词错误，送卓也去米国治疗复健，也许确实是最好的选择。那边的运动医学是世界顶尖的，而且自己的父母就在距离加戴医学中心所在不远的城市从事科研工作，可以帮忙照顾卓也。

只是，还有一个现实问题……

“Alex先生，请问……如果要让他获得最好的治疗，总费用预估是多少？”

Alex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还调出计算器辅助计算：“顶级专家会诊、各项手术和住院费，以及复健治疗和长期服用药物的费用……如果想要加上顶级陪护团队还有其他升级服务的话……大概是85万刀，另外还需预留10到20万刀的应急资金，应对出现感染、需要二次手术等风险。”

八十五……万刀？

这对苏洛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