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款待……这下我得歇会才能打了。”
“正好我们可以聊聊嘛。这段时间太忙啦,好久没一起喝茶了。”甘露寺的状态无比松弛。论精神的强韧度,甘露寺与炼狱简直不相上下。即便是在全队集训备战的紧要关头,她也能挤出时间偷偷准备茶点招待朋友,训练时却毫不含糊。只有在她和炼狱身边,緑才能够被他们的张弛有度感染,略微从高压中喘口气。她凝神关注圆桌对面低头倒茶的女孩,薄翅般的浓密睫毛扑簌,让浅青色眼瞳在光影中酝酿出两汪娇滴滴的碧水,流转在粉嫩鲜焕的面颊上。两颗天生对称的小痣恰到好处地点在两侧的面中,俏皮灵气又惹人怜爱,估计也点在了某个人心上。总不自觉翘起的嘴角和小而尖的下巴上,还粘着几粒侥幸的吐司屑。“秀色可餐”这个词就像为她量身打造的,但她绝不是软弹的甜麻糬,緑联想到蜜璃舞刀弄剑的姿态,决定修改成咸甜适中、外酥内糯的点心。
她们像两个普通人家的姑娘,聊桌上的美食,聊日常生活的大小琐事,并不过多提及鬼和鬼杀队。緑抱着胳膊搁在这张小圆木桌上,它一次又一次地盛放琳琅满目的精美茶点,一次又一次地串起女孩子们的散珠一样的话题。光在上边不厌其烦地匍匐爬过无数次,时间在上面轻轻一滑,更迭了几次生命。人看起来还是这两个人,食物来来去去,聊过的话随着窗外吹进来的风飘光了,不变的似乎只有这副谈笑的光景。恰恰是这种最难以记载进史书的日常,才会是緑心中最难复刻的梦。“一期一会”与她而言不是抽象的诫言,是哀伤又沉重的预言。
若这就是此生最后一次和你喝茶……
“蜜璃,你梦想过什么吗?”
“肯定有呀。”她害羞地笑了起来,“谈不上正经的梦想,但我小时候确实想象过呢。你不许笑哦,我以前啊……想当和菓子屋的老板娘呢!因为这样就可以随便吃点心吃到够啦~”
“很可爱的梦想啊,那后来为什么不想了呢?”
“因为爸爸说我想吃多少都会给我买。不过我真的好喜欢做点心,和菓子和洋菓子都难以取舍呀。”
緑微笑地放下茶杯问道:“蜜璃,那你现在还有没有想以后的事?有没有想过,假如我们不再需要杀鬼,你准备做什么呢?”
“嗯……还真没怎么想过耶。”
“开一家洋菓子屋如何?你的蛋糕做得这么好,一定会很有生意吧?”
那是甘露寺从未设想过的未来,她不禁两眼放光,同样放下茶杯,专注地听緑继续讲:“位置要是能选在市区的街边就好了,最好是在百货公司附近。既卖蛋糕,也可以卖面包。摆几张小桌,顺带卖茶叶。客人逛累了,可以进来选一块蛋糕,选一种茶叶,坐着喝茶休息。”
“啊!西式茶屋!那不就像咖啡馆一样?”
“是啊是啊!就像一个迷你咖啡馆!可以在门上挂一个小铜铃,客人一推门就知道。还可以摆一台留声机,买些唱片来放。”
“对啊,我怎么没想过呢?吃甜点的时候最幸福了,如果大家品尝到我做的甜点露出了笑容,那比我自己吃还更快乐!太棒了!小緑,我觉得你应该和我一起开!我来做点心,你来招呼客人,怎么样?”
她们你一言我一语构建了共同的幻想:在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客人推门走进那个有大玻璃窗的时髦洋菓子屋,一进门,活泼的乐声会跳过来欢迎。粉色长辫的女孩托着两大盘热气腾腾的面包轻盈地从后厨转出来,往实木架子和玻璃橱窗摆放。另一个挽着马尾髻的女孩在柜台后从容打包点心,或着取出成套的进口瓷茶具泡茶。清脆的叮铃声一响,她们不约而同笑容可掬地道出“欢迎光临”……蜜璃和緑仿佛已经身处那个香气氤氲的忙碌小世界,陶醉其中。
“可以啊。”緑轻轻回答,“蜜璃,我不是随口说说而已,我想实现它。所以,我们一起活下去,好吗?”
“那当然啦。”甘露寺说完,直觉地感到緑的些微怪异。对方依旧浅浅地微笑,眼神却远非做白日梦的天真,既闪烁着悲切的乞求,又包含了孤注一掷的决然。然而这种眼神只是短暂地停留,不一会被她眨了下眼掩饰过去,仿佛刚才所见都是错觉。緑又开朗快活地说道:“一言为定!可能开店还有点久远,就说近一点的话,你明年要不要跟我和炼狱先生去挖笋呀?水柱家有一大片竹林,前天我去找义勇对练,就盯上了竹笋。想春天就找他买,他说用不着花钱,跟他打声招呼就可以带篮子去挖啦,还可以用他的小锄头。”
“我要去!小緑和富冈先生很熟吗?原来他私底下这么大方呀!你不要告诉他哟,我原以为他是个扭扭捏捏的人呢。”
“也没错啦,那个人看起来不爱搭理人,其实就等着谁主动来找他玩。但他也不是唯一一个会别扭的。”
“什么意思呀?”
緑有意藏起笑容,目光耐人寻味。
——蜜璃,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我发现伊黑先生也很不坦率呢!”
“啊?为什么这么说啊?”一听到这个名字,甘露寺果然更在意了。緑假装欲言又止,做出心事重重的样子:“感觉有什么事情困扰着他,让他很苦恼呢。他什么都没和你说吗?”甘露寺摇头,緑添油加醋道:“他也没和我多说,也许是不想让你担心吧!可是他看起来糟透了,连我都有点担心呢。不知道受过什么打击,他觉得自己很差劲,对自己评价很低。这么消沉,可怎么是好!”
“到底是怎么了呢……”她忧心忡忡。緑趁热打铁:“哎哟,不如你去看看他?把跟我的对练调成跟他不就好了?”
“啊?可以吗?可是道场里的大家怎么办?”她问。现在每个柱的道场都有集训的队员,緑今天不在大本营,特地把人都带来了恋柱道场。此时这个道场里有两小队人。緑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难的,把他们交给我,今天下午的集训我来带就行。你就去找蛇柱呗,顺便带点你做的三明治,去让他振作起来,用你的爱心化解他的烦恼!”
緑最后还认真地对她比了个爱心的手势。甘露寺的脸,连同耳朵和脖子整个儿被熏红了,不是拨刘海就是摸辫子,语无伦次:“什么呀!呃啊、真的可以吗?怎么办?我要和他说什么?”
“简单,干脆把你的心意告诉他好咯。”緑淡定地往杯子添了茶,说得轻巧。
“哎呀!这不会太过了吗?”甘露寺尖叫,“再说我是个女孩子啊!这种事说什么都得是男生来开口才合适吧!”
“唉,蜜璃呀,你都为了觅得良缘加入鬼杀队杀鬼了,顺便再告个白有什么嘛。”她把这事说得像买菜顺便抓把葱一样理所应当,“重点是,要让伊黑对自己有信心。那么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知道,现在的他也是有人喜欢的。你的心意就是最好的鼓励!”
这番话说得她动摇了,甘露寺垂下头考虑她的提议,双手忙着捏搓发梢: “他……不会觉得我是很随便、很不检点的女孩子吧?”
“如果他真这么认为,那这种男的就不配你放在心上了。伊黑小芭内,出局!”緑把玩着切松饼的银餐刀,半开玩笑半严肃地往空气猛切一刀。甘露寺捂脸道:“真的没问题吗……啊啊,我还是觉得做不到!完全说不出口!要是都是我自作多情就完了,丢脸丢到家了。万一说了之后更尴尬了怎么办,我以后要怎么面对伊黑先生……光是设想,我的手就全是汗了……”
“蜜璃,这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要是你认为伊黑是一个值得你尊重和爱惜的人,为什么不能和你一起得到幸福呢?主动一次,皆大欢喜。退一步来说,就算这份恋情没有理想的结果,也不会有人因为被爱而苦恼,因为你的心意也是宝贵的,是理应被尊重和珍视的啊。你是勇敢的姑娘,是会为了自己和他人的幸福不懈努力至今的人。已经拼命走到今天了,就再大胆一次吧。有追求所爱的胆量的你,也会有受挫后再站起来的力量。若说整个鬼杀队谁最该如愿以偿,非你莫属啊!”
緑慷慨激昂的演讲将甘露寺感动得一塌糊涂,差点要落下泪来。低头擦眼角时,她忽然注意到腿上的草绿色条纹长袜,那是伊黑的礼物,也是她最喜爱的配饰。这次,是该轮到她来为他做点什么了。她抬起头,下定决心。
“好,我要去见他。”
友人的笑容和煦如春。为了给甘露寺鼓劲,她主动站起来去取小竹篮,一起打包三明治。
(三)
甘露寺攥着竹篮站在蛇柱道场外,全靠不停回想緑的话才不至于临阵脱逃。一路小跑过来,她的头发会很乱吗?篮子里的三明治没有散开吧?出汗了,队服上好像都有味道了,这种场合是不是该换件更好的衣服啊?见到他时要说什么呢?她毫无准备,可是这个问题,在见到伊黑小芭内第一眼就烟消云散。原来见到心上人是不需要打腹稿的,想说的自然会溢到嘴边。她和他同时开口:
“甘露寺!你还好吗?”“伊黑先生,你、你还好吗!”
她忍不住为这个巧合扑哧笑出声。见她有精神,疑惑的伊黑放下心来。“我挺好的,不好意思突然来打扰你,就是那个……今天做了些三明治,想带给你尝尝。”她举起小篮子,能抽软刀绞裂木桩的双手居然在发抖。“唔,谢谢你,我还没吃过三明治。”伊黑接过来,她根本没发现他也在强装淡定,耳朵微红。
“是吗?希望能合你的口味!里面夹了炸猪排。”该说什么呢,下一句要说什么呢?我看起来自然吗?是不是特别傻?甘露寺越发紧张,右手捏住了左手的五指。
“那肯定花了你不少功夫,真是让你费心了。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伊黑的表现也十分客套,好像他们不熟。他刚从密集的训练里抽出点空来,便邀甘露寺去道场边的家宅小坐。那里还清静些,免得人多眼杂。甘露寺沉浸在内心的兵荒马乱中,稀里糊涂随他去了,完全忘记对战的事,是呀,反正她又不是真的要找他对打,有更要紧的话。但他们真的要单独相处了,甘露寺的脑海却一片空白,头在发烧,不知如何是好。
——到底要怎么开口提呀?早知道问问小緑了,多一个人出主意好过我自己在这窘!啊啊——
“甘露寺?甘露寺?你今天……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回过神来,伊黑的手在她眼前晃悠。她赶忙回答:“哎呀,我很好呀!”
“是不是天气太热了?我去给你拿点解暑的东西来。”来不及阻止,他跑进里屋了,留下甘露寺坐在廊下怅然思忖。为什么呢?今天的伊黑态度依然柔和体贴,为什么一个有心事的人还能对她那么好?她是不是总是这样给他添麻烦?这烦恼令她感到甜蜜,又心疼,几近眩晕。不知是因为八月酷暑还是火热的少女情怀,也许兼而有之。伊黑拿来扇子、一小盆凉水和新毛巾,建议她用湿毛巾降温,马上又忙着要给她泡大麦茶。转眼间,被照顾的人倒成了甘露寺了,她捧着大麦茶万分忸怩,一会偷偷欢喜,一会又觉得自己不像话,实在矛盾。
“谢谢你,伊黑先生。我给你添麻烦了。”
“一点都不麻烦。”
不过是简单的一句话,甘露寺的中暑症状似乎更严重了,以至于平时能言善道的小嘴忘记了怎么说话。伊黑的声音像隔着雾传过来的,飘飘渺渺,不太真切:“甘露寺突然过来,我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都没有啦,我是来……对练,不对,送三明治,也不对……糟糕,我不该送你炸猪排三明治的,太油腻了,哪里吃得下呀?送人应该做点清凉爽口的料理。唉,我真笨,做事欠妥!”她双手捧脸懊恼道。伊黑则轻声否认:“没关系的,只要是你做的,肯定都很好吃,跟笨更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他垂落的刘海掩住了自己的目光,不好意思泄漏心神荡漾的秘密,同时也错过了甘露寺不同于以往的娇俏所代表的信号。大概是老天也看不下去两个笨拙的人来回拉扯,迟迟不能切入正题,让一只路过的乌鸦口衔的坚果不慎掉落,奇迹般地弹到甘露寺头顶上,就好像心急如焚的明日緑隔空猛敲了一记爆栗。甘露寺顿时像被点通了任督二脉,一脚踢破了心里的窗户纸,气沉丹田,声如洪钟:“伊黑先生!”
“啊、呃,是!”伊黑莫名肃然,背挺得更直了。
“伊黑先生是、是一个好人!”甘露寺口齿清晰地大喊。
“……我是吗?”
“是的!你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不管别人怎么说,我都是这么认为的!”甘露寺努力直视着他,震惊地发现:他的眉眼没有惊喜。她第一次在那对异色的眼眸里看见迷蒙的暴雨。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但我能给你这种错误的印象,都是因为,我是一个善于伪装的卑鄙小人。对不起,我并没有你想得那么